曬太陽

與Matters的相遇是從循著馬芳在臉書上轉貼的那篇文，艾曉明的「还是拜个年吧，武汉有难，你要安好」開始的，就這麼默默地時不時上來讀些文章，一直到了darkmamu的「不正确的记忆」出現，這才在Matters註了冊。

讀darkmamu那篇文章時，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只是對他文中寫的一切經歷感到難過，上網查了之後才知道本名為盧昱宇的他和女友李婷玉一同創立了專門蒐集抗爭，維權事件的網路平台，「非新聞」，平台的運作不斷踩到了中共當局的紅線，兩人在2016年被以尋釁滋事罪拘留，最終被判刑，盧昱宇四年，李婷玉則被判刑兩年，緩刑三年。

2020年，盧昱宇出了獄，開始寫下他過去四年的經歷，不正确的记忆(一)與(二)便是在那時出現在matters上，兩篇文加起來該有上萬個字吧，在matters潛水許久的我，讀完他的文章後，深感震撼，難受了好幾天，一直想著寫些什麼表達關心，就像他在獄中收到的那封只寫下多曬太陽四個字的明信片一樣，於是便註了冊還往錢包裡儲了值，想著用最世俗的方式表達支持。

在後來的兩次因為這裡的紛擾煩心，想著要離開，把文章一篇篇封存起來時，總在那篇我寫給darkmamu的「你好嗎？今天有曬曬太陽嗎…」停下了手，那是開始這一切的初心，如果在馬特市裡都有著每個市民留下的一篇文成為其中的磚瓦，我想留下的就是這一篇。

darkmamu許久沒在這裡寫文了，他的那兩篇長文也不知何時給封存起來了，他留下的最後那篇文，寫的是他的貓，安東尼，那是他在廣州被國保驅趕，北上到了丹東生活時撿到的一隻流浪貓，那已經是21年末的事了。

再次讀到關於他的消息是他從matters上消失的兩年後，在推特上，也許是因為常讀些關於中國維權的推文，那天一則名為Anthony的推文出現在我的瀏覽頁面上，推文說著:

这段时间有很多朋友在关心我的安全，谢谢你们。就我目前的状况，统一回复如下：
1.我已经离开中国，但还处于危险之中，所以不方便上推以及回复私信。
2.在我离开中国前，安东尼已经住进了某西方国家驻中国大使馆的别墅，已经有外籍身份了，不管我怎样，他都是安全的，各位不必担心。

那時在寫給他的那篇文裏，我是這麼寫著的，

上matters的初心是甚麼？對我來說就是為了知道他一切安好。

你好嗎?記得多曬太陽..

這次的微策展主題。

第一展間

592 反抗者的声音：我没有屈服是因为我知道屈服后的代价|卢昱宁 @野兽爱智慧

在狱中，卢昱宇坚持不认罪。

“有一次他们把我的案件升级至‘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会被判7年以上的刑期，但我还是没有认罪。后来他们又发回检察院，改为‘寻衅滋事’，判入狱四年。检察官每半个月就会来找我一次，就会问我已经给我机会，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又说如果我不认罪就会判我很重。”

在监狱里，他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无法得到治疗。

2020年6月15日，卢昱宇43岁生日后的第一天获得释放，旋即被警察直接送回贵州遵义。他在狱中时从检察院人员那里得知，李婷玉被判刑2年、缓刑3年。

卢昱宇出狱后第一件事，是寻找简— 李婷玉。他问了李婷玉的律师和其他朋友，竟然没有人有任何关于李婷玉的音讯。他发了一条推特，“Jane, 看到消息请联系我”。也许她会看推特。

最后他在微信上找到李婷玉的母亲。她告诉他，李婷玉结婚了，让他不要再找她。他不信。

后来他们通了一次话。她说她有了新生活，但是“她一直在哭，”。她说她出来的这三年多过得很苦。她还说，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三年就是和卢昱宇在一起的那三年。那一次电话后，他们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那天我从电话里听出来，她是相当恐惧的，” 卢昱宇说。“她都没有用自己的电话打，而是拿别人的电话打。”他决心不再去打扰她，希望她获得安宁。

令卢昱宇意外的是，往日的网友没有忘记他。他出狱后的两个月，收到了来自署名和匿名网友75封信。他在推特上开始了一个 #晒太阳 标签，把这些信贴出来。在监狱的四年中，他只收到一封信和一张明信片。信来自当时也住在大理的维权活动者王荔蕻大姐，明信片来自一个匿名者，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多晒太阳”。

2020.12.11 ⟨592反抗者的声音:我没有屈服是因为我知道屈服后的代价|卢昱宁--野兽愛智慧⟩

darkmamu將他收到的信放在了一篇標題為晒太阳的文章裏，他也將那篇文章留在了市裏面。

第二展間

有个朋友叫煎饼  @darkmamu

王建兵在廣州一個致力於維護關注勞權與殘（障人士）權的NGO工作，主要在幫助職業病工人爭取權益，並提供法律資訊。

2021年9月時，他與同在廣州，正因為metoo運動，書寫報導一連串性騷事件的獨立記者，黃雪琴，同時被抓捕羈押。

在後續的不公開審判釋出的判決書裏指稱，「兩人在境外平台的言論，有攻擊政府、詆毀政權的煽動行為」，最終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判刑，王建兵有期徒刑3年6個月，雪琴則是5年。

今年3月25日，王建兵刑滿出獄，被「全程護送」從廣州回到甘肅天水的老家。

這是21年時他被拘提失去音訊後，盧昱宇寫下的一篇文。

如今社交媒体上，经常都能看到有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失踪。对于这些消息，除了转发表示愤怒以外，也不会有太多的情绪，这样的消息太多，我已经变得麻木了。

但看到煎饼失踪的消息，我还是很震惊，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情绪低落。

像我这么孤僻的人是很难交到朋友的，而煎饼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网上有个段子说内向的人从不主动交朋友，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一次见到煎饼，是在郑州火车站，他路过郑州来看我，我们只有一个小时。我们蹲在广场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煎饼说，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未来也看不到希望，没房没车也不敢恋爱结婚，怕连累人家姑娘。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个在生活中总是关心着别人的职业病权益倡导者，内心是如此绝望。只是他一直都把这种绝望埋在了心底，不想让这种绝望的情绪蔓延。

是的，我们都很绝望，但我们还是固执的坚持着我们的生活方式。

北方有很多煎饼店，每次路过，我都会想起，我有个朋友叫煎饼。

2021.9.30 ⟨有个朋友叫煎饼--darkmamu⟩

第三展間

记录我的“反送中”大游行  @黄雪琴

2019年6月9日，黃雪琴在香港參加了一場反送中的遊行，隔天她在matters上寫下了這篇記錄，可在文章發表後的隔天，雪琴在廣州的家人便受到了警察的騷擾與警告，而在幾個月之後，雪琴也被廣州警方以「尋釁滋事罪」逮捕拘留，後續雖被釋放，可仍被限定居所監視，直到2020年1月才重獲自由。

黃雪琴本預定在2021年9月20日前往英國留學，可就在出發前一天，廣州警察在王建兵的住所將煎餅與即將出國的雪琴給一起抓走了。

2019年6月9日，无数的香港人再次走上了街头，反对修订逃犯条例。带着要去发声、参与、见证并记录历史的心态，我也加入了游行的队伍...

我不断地在微信朋友圈发游行现场的图片和视频，发现无一人点赞，原来已经被审查。朋友圈只能发一些相对隐晦的文字，如“七分之一的香港人走上街头，反对恶法”。很多圈友私信我，香港发生了什么事情？反对什么恶法？为什么反对？在中国大陆，连香港的消息都一无所知。我一一解释，一一私信图片和视频，看完后有人劝我，“小心又被炸号”，“别发了，小心别人举报你”。无知和恐惧确实是可以养成的..

在我三十岁的人生里，情绪如过山车般如此起伏也是第一次：前半夜为香港人的美好而感动，后半夜为港府的无耻而气愤。政府的忍受性越来越差，当局的包容度越来越低，警察的粗暴度越来越高，香港像被撕裂成了两半，越来越像中国大陆的现状..

或许，在党国强大的机器下，无知和恐惧是可以养成的，信息和新闻是可能屏蔽的，现实和真相是可以被扭曲的。但亲身经历了，见证了，就不能假装无知，不能放弃记录，不能坐而待毙。黑暗无边，仅剩的一丝真实和亮光，绝对不能拱手相让。

2019.6.10 ⟨记录我的“反送中”大游行--黃雪琴⟩

第四展間

我的朋友失联了，她的名字叫雪琴  @艾石

在Ig上有個名為Xuequinfree帳號，那應該是雪琴的朋友替她創的，我也忘了是怎麼注意到那個帳號的了，也許也是從這類消息比較多的推特上找過去的吧。

在那帳號的主頁上是這麼寫著的，"為雪琴不在的這五年，留住世間的美好。"

還有1年3個月，距離雪琴再度重獲自由的日子..

我就是这样认识雪琴的。那天，国内媒体上第一个公开报道的#MeToo事件，北航陈小武事件有了最终结果。雪琴作为一直在帮当事人发声的记者，登上一档知名网媒的演讲节目。那天她具体讲了什么我已经忘记，只记得她讲述了发起性骚扰调查、进而参与相关议题的故事，呼吁更多的人打破沉默。那天，现场明明是有别的灯光的，我却只记得，周围一下子暗掉，一束的明亮的白光打在她身上；她站在光里，穿白衬衫、牛仔裤，脚上应时地着一双中长靴，好像一个利落的女骑士。后来我发现，白衬衫、牛仔裤，就是雪琴一贯喜欢的打扮，干脆利落、明朗爽快。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雪琴。

2019年的10月中下旬，我得知她失联的消息。想起她站在明亮的舞台上、接受主流媒体的注目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她却非要执着地做下去；转眼间，她却已被迫陷入黑暗和沉寂。这是不是“傻”？ 。朋友安慰我（这不是什么太好的安慰）：这也许是她已经反复想过的，她在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了这种可能。我难过至极，带着一种看见明星陨落的心情。

后来，她回来了，第一句话便是“一秒钟的黑暗不会让人成为瞎子。

我认识的黄雪琴，就是没有架子的。哪怕像我这样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她也能时刻敞开她内心最真诚热情的一面，热情邀请我进入她的生活，她的世界。 无论是对性骚扰的受害人，还是开会时仅仅共处即日的同行者，她也总是无条件地提供帮助，似乎没有时间和精力的“底线。在第一次遭遇指定地点监视居住的数月后，她没有变，反而越来越多地给我们这些没有经历过她遭遇的人，提供温情的鼓励。

然而，这个诚挚、温和、爽朗、利落的人，又一次失去了自由。

2021.9.29 ⟨我的朋友失联了，她的名字叫雪琴--艾石⟩

第五展間

疫情时代的狂人日记——关于张展  AI XIAOMING

曾身為律師卻因參加維權活動被註銷執業證的張展，以公民記者的身分長期在網路上發表批評政府的文章。

在20年年初時張展去了武漢追蹤報導當時的疫情狀況，在同年5月便因尋釁滋事罪被捕，並被判刑4年，去年刑滿出獄3個月後，卻又再次被以同一罪名遭刑事拘留，至今連同一直在外想方設法營救她的母親都音訊全無。

今天是平安夜，我没有对任何人说一句“圣诞快乐”。因为，今天，在此地，此时，此刻，我无法不格外地想到一个人、一位女性、基督徒：张展。

她在受苦，从夏天六月里开始绝食，持续地被鼻饲而维持生命。她被施以脚镣，两只手被约束带束缚。她所受的折磨，用前律师李和平的话来说是“一秒钟等于一万年”。而我们这些没有承受如此痛苦的人们，该为她做点什么？

今天是星期四，律师张科科已经上路。下个星期一是开庭日，张展将会受到审判。到现在为止，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人因为对疫情扩散、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负有责任而受审，为什么一位志愿者因为不认罪而绝食抗争了将近半年，还要被追究罪责，还要被起诉方建议判处四至五年徒刑？

想到所有这一切是无法抑制愤怒的，尽管愤怒也已是一种奢侈品。人们已经习惯了以平和的心来接受一切灾难，可是，尽管如此平和，依然阻挡不了另一种力量的残忍无情，他们竟然要将一位舍生忘死的志愿者判处五年徒刑，只是因为她的言论。

我读了张展的文字，也一直挂念着她的处境。要说张展有错，我只能说，张展生错了时代。她不是现在人，而是未来人——她活出了未来的中国人应该活出的样子：嬉笑怒骂，敢爱敢恨。我在疫情蔓延时看到她的零星文字，就已经知道，她比方方更英勇，更无所顾忌，更鞭辟入里，更不知死活。什么人才会这样子呢？安徒生写过那个说真话的孩子，张展就是那样的孩子。她太纯粹了，不能容忍自己灵魂的杂质，也不愿在现实的壁垒前退缩。她坚持纯粹和真诚，这样的品质，不是现代中国人所有。她真的不该出生在1980年代，她早生了至少是四十年或者五十年。

2020.12.25 ⟨疫情时代的狂人日记——关于张展--AI XIAOMING⟩

第六展間

晒太阳  @darkmamu

在這個展間，我們來讀讀信吧，那是這讓人覺得難受的世界裡，仍存在的那一些些的美好與溫柔。

在遙遠的北國，記得多曬太陽...祝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