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t It In My Ears -1

硬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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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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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是她的性器官。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一個聽來有些畸形的故事。——愛情故事?不算。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不妨聽我娓娓道來。噗,「娓娓道來」。你也沒有真的聽見我在對你說話。你不知道我的聲音。不過,如果你是以音頻的形式聽我念出接下來的文字呢?如果你是作為聽眾,聽我訴說這乍聽聳動實則平庸的事跡呢?

你會覺得我的聲音好聽嗎?
你會覺得…我的聲音性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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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袋子嗎?」
「要。」
「謝謝光臨。」

「要袋子嗎?」
「要。」
「謝謝光臨。」

「要袋子嗎?」
「要。」
「謝謝光臨。」

一連兩週時間,我幾乎每天只說同一句話,或者說,兩個字:要(いい)。
兩週後,我說了第二句。

「…」他看了一眼我放在檯子上的環保購物袋。
「放進去。」
「…謝謝光臨。」

我說的是「入れて」(irete/放進去)。
有趣的是這句話在那個時候也很常用。
有趣的是之前那句話在那個時候更常用。

剛來日本的時候,我常會困惑於他們口中いい(ii)的意思。
到底是不要還是要呢?還是在說反話,其實想要,卻說不要?
如今我也是造成那困惑的一環了。

我打量著他。一個身形瘦削的男青年,蓬亂黑髮遮住幾乎大半張臉,皮膚極白,白得足不出戶,白得拒人千里。胸前的名牌上用記號筆潦草寫著他的姓,[安堂]。店員名牌一般都是打印,因此我猜他可能是臨時來頂個號,或是打幾天零工什麼的。但一個多月過去了,他還在這。

他幾乎沒跟我對視過,但他應該記得我:每天早上九點來買兩杯冰咖啡、一盒泡麵、一個韓式沙拉的中年女人。中年且素面朝天。好像世界上已經沒人值得她塗個口紅了。但這次他瞥了我一眼,因為我做了一個突破性的行為,就像遊戲裡那個每天都說一樣的話做一樣動作的一個面無表情的NPC,突然向你發出了攻擊。

「抱歉,手機裡沒錢了。」我尷尬地給他看了一眼 PayPay 餘額。
我除了手機和車鑰匙什麼都沒帶。現金是什麼來著?
「我把這些放回去吧。」
「不用。」他說。
一點不誇張,我死氣沉沉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
「你拿去吧。」
如果這時有個攝像機對著我的臉,你能看到,我的瞳孔正在放大。
「這樣不好吧…?」
「你還會來的不是嗎。」他垂下眼去,幫我把泡麵和沙拉放進購物袋裡,「…謝謝光臨。」

我施施然推開門走出去,門在身後緩緩回落。有人擦肩而過,又把那門推開,7-11 熟悉的洗腦音樂再次響起,我突然轉身走回店裡。他還站在櫃檯邊。

「你有联系方式嗎?我轉給你。」

-

我在 35 歲這年裸辭了。一般人幹不出這事。35 歲是這個世界給成年人「找到體面活著的方式」這場賽事劃的死線,彷彿一旦過了這個聳人聽聞的年齡,工作工作找不到,結婚結婚結不成,就像被宣判了某種形式上的晚期,什麼都來不及了。我一個朋友甚至調侃,35 歲是只有在訃告裡才會被人說「還這麼年輕」的歲數。

大多數人在 35 歲可能會焦慮公司突然裁員或是無法跳槽,我則焦慮 35 歲以後若還本本分分上班自己這輩子就完了。我感到害怕,怕的是沒法跟 8 歲、14 歲、20 歲的自己交代,變成大人以後的自己怎麼就落得如此平庸且不堪。顯然,辭職並沒有拯救我於這水火之中,我依然平庸且不堪,更甚,我還貧窮。

我開始煩躁、失眠、抑鬱、漸漸失去生存動力。為了自救,我大量看書、追劇、暴飲暴食、短途旅行…但似乎沒有任何事能消解得了這份痛苦。彼時 ChatGPT 下給我的診斷是「可能缺維生素 D」。於是我乖乖喝了三個多月的維生素 D,成功從抑鬱狀態變成了躁鬱狀態。

之後 ChatGPT 建議我去婦科測荷爾蒙。這是一條新思路,我從未往這方面想過。但仔細想想,我似乎確實「不做女人很久了」。於是我去做了血液檢查,得知我的荷爾蒙指數超低,雌性激素只有 35,據醫生說跟快絕經的人差不多。她建議我做 HRT 治療,給我開了一個療程的那種圓圓的貼在小腹上的藥貼。

「貼了以後我會變成女人嗎?」
「你會變回女人。」
很欽佩這些醫生這麼逗樂卻能不笑的本事。

一段時間以後,我發現我的睡眠確實變好了。
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哦對了,我的性慾也跟著變好了。

那段時間我瘋狂看各種戀愛作品,甚至開始玩乙女遊戲,每天對著黃色漫畫和 2.5 次元人物「手衝」(mast**bate)。像一個剛學會開葷的青少年,在遍布黃色廢料的草原上撒野,開著一個人的狂歡派對。

最終,一連串的「Gateway drug」教我順藤摸瓜、無師自通地落腳到了色情 ASMR 這條歧途上。想像力豐富這個屬性從未如此令我自豪,我意識到自己根本不需要一個具體的人物或畫面,只需要一個聲音就夠了。或許,當五感裡其他四感全部關閉,只留一感時,那一感所帶來的刺激會更加清晰。

啊——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
無色聲香味觸法…

我將全身心交由那氣息、細語、摩擦、或低沉或輕快的頻率牽引,任幻象愈發立體,任節奏造就肉身,任聲聲入耳,像火舌舔遍我麻木的器官…慾望徹底化為有形,從耳道一路鑿進陰道,縱我完成一場場盛大的自娛自樂。

有時「衝」到中途,會突然想起《挪威的森林》裡那個對著金門大橋海報手淫的「敢死隊」,想到在別人看來此刻的我大概也不外如此,不禁有些悲從中來。這時我只得停下手裡的「活兒」,回到現實裡來。巨大的空虛襲來,我進入賢者時間,直到聽見窗外有人遛狗,狗叫一聲,才想起今天又沒吃午飯。

我像一片烏漆麻黑的雲飄進便利店,拿了兩杯冰咖啡,一盒泡麵,一個沙拉。

「要袋子嗎?」
我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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