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 ‧ 羅蘭的「貝多芬傳記」
羅曼‧羅蘭書寫的傳記有下列幾種:
1) 米勒傳 (Millet)
2) 貝多芬傳 (Beethoven)
3) 米開蘭基羅傳 (Michelangelo)
4) 韓德爾傳 (Handel)
5) 托爾斯泰 (Tolstory)
6) 甘地傳 (Gandhi)
7) 歌德與貝多芬 (Goethe and Beethoven)
8) 盧騷傳 (Rousseau)
這些傳記中人的生涯,幾乎都是一種長期的受難,或是經歷悲慘的命運,以致他們的靈魂在肉體與精神的苦難中折磨,在貧窮與疾病的鐵砧上鍛鍊,目擊同胞受着無名的羞辱與刼難,而生活為之戕害,內心為之碎裂,承受災患所帶來的身心折磨。
「用痛苦換來歡樂」
羅曼‧羅蘭於1895年完成博士論文「近代歌劇之起源」後,即從事劇本創作,並為巴黎雜誌及戲劇藝術雜誌撰稿,主要發表音樂評論。他音樂知識的造詣,凝聚有他所肯定貝多芬音樂藝術中「歡樂」的主題。這是一個神明和一種征服,一場對痛苦的鬥爭。因此,他不大受得了女子彈奏貝多芬的作品,除了極少的例外。將貝多芬這麼一個「對魔鬼的追逐」(即「動」)音樂家與上帝並列,和傅雷在〈貝多芬的作品及其精神〉文章中以「力」概括貝多芬的肉體與精神希望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名人的文學傳記中,羅曼‧羅蘭對貝多芬長期的研究獨樹一幟,他在《貝多芬傳》原序開篇即談到1902年經歷過一次騷亂不寧的時期,那是充满著毀滅與更新作用的一場雷雨,影響著他的人生。他曾為了尋訪貝多芬的足跡,而來到貝多芬的故里波恩,並在美因茲,聽到貝多芬作品指揮權威魏因加特(Weingartner Felix1863-1942)的貝多芬交響樂大演奏會。而交響曲創作之所以能達到理想美的境界,是因為展現貝多芬的哲學思想和深刻人生感受,兼且體現德國古典美學的原則,這點尚且是貝多芬認同的音樂應該能夠消除現實中的矛盾,是人類崇高精神的閃爍。
羅曼‧羅蘭為了紀念他稱為英勇隊伍中「苦難英雄」的首席地位──堅強與純潔的貝多芬,他於1903年出版《貝多芬傳》後,預備另寫一部歷史性的和專門性的書,以研究貝多芬的藝術和他創造性的人格。並在1928年開始出版貝多芬研究的著作,當年出版第一冊為Heroique 英雄﹝法語﹞至Appassionate熱情奏鳴曲。於1937續寫貝多芬分析書之第三冊「復活之歌」和1942年出版貝多芬研究的最後三冊。
羅曼‧羅蘭的名著《約翰‧克利斯朵夫》,最初數卷的故事和主人翁的性格,頗多取材於貝多芬的事蹟與為人。甚至全書的戰鬥精神與堅忍氣息,頗多受貝多芬的感應。也許,正如羅曼‧羅蘭形容這個不幸的人,貧窮、殘障、孤獨,由痛苦造成的人,世界不給他快樂,他卻創造了快樂來給予世界!他用他的苦難來鑄成歡樂。「但願不幸的人,看到一個與他同樣不幸的遭難者,不顧自然的阻礙,竭盡所能地成為一個不愧為人的人,而能藉以自慰。」羅曼‧羅蘭對於受苦而奮鬥的人,賦予極高的評價,而貝多芬在他心目中是最大最好的朋友。貝多芬「用痛苦換來歡樂」,耳聾使他隱遁在自己的內心生活裡,和其餘的人類隔絕。
貝多芬的耳朵完全聽不到,明顯的表露在他1822年親自指揮唯一歌劇《菲岱里奧》的最後一次預奏會。從第一幕的二部唱起時,顯而易見他全沒聽見台上的歌唱。「兩年以後,1824年5月7日,他指揮著《合唱交響曲》時,他全沒聽見全場一致的喝采聲;他絲毫不曾覺察,直到一個女歌唱演員牽著他的手,讓他面對群眾時,「他才突然看見全場起立,揮舞草帽子,向他鼓掌。」
這已然是傅雷所說的對苦難、命運,應當用「力」去反抗和征服,對人類,應當用「力」去鼓勵,去熱烈地愛。所以傅雷認為《彌撒曲》裡的泛神氣息,代卑微的人類呼籲,為受難者歌唱,《第九交響曲》裡的歡樂頌歌,又從痛苦與鬥爭中解放了人,擴大了人。解放與擴大的結果,人與神明迫近,與神明合一。這裡的神明即是上帝。
最能集中體現貝多芬音樂思想發展和藝術追求的是他的交響曲創作,他所創作的交響曲內容豐富,規模宏大,與海頓、莫扎特相比,貝多芬的交響曲更為複雜、深刻,最突出的是作品中表現出的矛盾衝突、戲劇性對比以及英雄主義氣概和積極進取精神。貝多芬所塑造的音樂形象是在矛盾的衝突對比中揭示出來的,英雄主義和人道主義是貝多芬音樂中最突出的美學特徵,這一點在他的交響曲和奏鳴曲中表現的尤其明顯。
「動」──對魔鬼的追逐
如果說,傅雷以「力」談論貝多芬的精神活動,那麼,羅曼‧羅蘭則是以「動」貫穿貝多芬的生命歷練,而「動」又與其感情有關。我們知道貝多芬的作品具有一種撼人心魄的表情力量,情感表現的力度和深度及樂觀昂揚的藝術氣質,都是與眾不同的。他的鋼琴即興,素來被認具有神奇的魔力,聽者會感動得流淚。當貝多芬彈完以後看見淚人兒時,他會聳肩不以為是的說:
「啊!瘋子!你們真不是藝術家。藝術家是火,他是不哭的。」又有一次,貝多芬送一個朋友遠行時勸對方說:「別動感情。在一切事情上,堅毅和勇敢才是男兒本色。」
貝多芬講究音響的強弱對比,很大程度表現在控制感情的力上,這點在羅曼‧羅蘭概括其基本風格特點時「人家想把他這株橡樹當作蕭颯的白楊,不知蕭颯的白楊是聽眾。他是力能控制感情的」。一個明顯的例子是當他聽別人彈奏樂曲時,若要在他臉上去猜測贊成或反對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永遠是冷冷的,一無動靜。他的精神活動是內在而無止息的,但軀殼只像一塊沒有靈魂的大理石。
為了彰顯貝多芬的音樂才華,羅曼‧羅蘭發現貝多芬靈魂更深邃更神化的面目是透過持久不屈的「追逐魔鬼」,且竟挑戰命運,與上帝搏鬥。
「而內心的獨白永遠是兩個聲音的。從他初期的作品起。我們就聽見這些兩重靈魂的對白,時而協和,時而爭執,時而扭毆,時而擁抱…… 但其中之一總是主子的聲音,決不會令你誤會。」
要不這樣,他怎麼還能夠戰勝對音樂家來說最致命的──耳聾?傅雷認為從羅曼‧羅蘭所作的傳記裡,可以從他的早期作品中預見到他晚期作品的某些音調、節奏和旋律特徵。這種「心靈必須在靜止(immobilite)中作疾如閃電的動作」貫穿始終的特點在貝多芬大部分音樂作品中,表現得清晰可見。
羅曼‧羅蘭透過人物寫「動」,具體的表現在貝多芬培育侄兒卡爾上高等教育的路上。然而替卡爾籌劃了無數美妙的前程之夢以後,不得不答應他去習商。但卡爾卻欠下不少賭債,並嘗試自殺,導致視他為兒子的貝多芬心交瘁,幾乎精神崩潰,沒有力量,沒有意志。幾個月之後,貝多芬果然一病不起。 羅曼‧羅蘭是這樣描寫的:
「由於一種可悲的怪現象,比人們想像中更為多見的怪現象,伯父的精神的偉大,對侄兒非但無益,而且有害,使他惱怒,使他反抗,如他自己所說的:『因為伯父要我上進,所以我變得更下流』,這種可怕的說話,活活顯出這個浪子的靈魂。他甚至在1826年時在自己頭上打了一槍。然而他並不死,倒是貝多芬幾乎因之送命:他為這件事情所受的難堪,永遠無法擺脫。卡爾痊癒了,他自始至終使伯父受苦,而對於伯父之死,也未始沒有關係;貝多芬臨終的時候,他竟沒有在場。」
在這賦有情節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兩代之間的情感、人性,人物移動和羅曼‧羅蘭個人的思想批評融合在這段敘述裡。上述的引文,含有傅雷所說的「力」,即「體格的力,道德的力」,亦即肉體與精神雙重的意義。然而,這次是被魔鬼追逐之後,苦難生命的隕歿。
敬隱漁(1901-1930? )在1923年發表的〈羅曼羅朗(Romain Rolland〉一文中說「羅曼羅朗從來不無故描寫。他不單顧描寫。他不是寫景,是寫『動』。……是傳播他的主義和思想…… 他不是傳情,是分析人底性質,是批評藝術,社會;但看他的文字,卻是句句傳情。總之兼寫景,傳情,創造人性,創造文體,羅曼羅朗主義,最是富於音樂底精神。」敬隱漁雖然談的是羅曼‧羅蘭的小說特質,但這概括性的「動」與傳雷說的「力」,無疑有一定的關係。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