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繞圈的人,走自己的直路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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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阻力也沒有惡意。只是它們都在,沒有人移開,就會疊成一座無名的山。你每天繞著這座山走,有時以為已經翻過山頂,卻發現還有一片山坡沒走。山坡上有風,也有蜘蛛網,也有灰塵。風可以吹來聲音,蜘蛛網會把灰塵織成蛛絲。

我遇過的一種人是明明目的地在眼前也沒有辦法一起到達,一直繞圈圈。

我們都點了頭,往著某個同樣的目標前進,路也不遠,自認你我都同意,腳也走得動。但對方總會在某個路口忽然想起別的事,提議改一條路,說不定比較快。

我記得路燈正好打在地上的陰影,夕陽斜斜的,街道的盲點也多。我們明明都帶導航,我看著方向,但每轉一個彎,對方就會停,我們往復著在同一個平面來會回的走。明明看著所在的定位點,離目標只要直走五分鐘就能到,但我們腳步變得遲疑,似乎要找理由慢一點、慢一點。我沒說話,腳是往前的,耳朵卻還是被他拉回。

我提議進到商場裡,看會不會是在不同樓層裡,最終我問了人,原來我們要去的地方果真在不同樓層與建築,我們卻對於地址資訊視而不見,也對於路過的所有資源視而不見,我們好像就是困囚彼此的障礙,原地打轉。

明明目標是髮妝品,卻也把助眠的好物帶走。我沒說什麼,只是看著對方的眼神渙散,像是那才是今天真正的行程,這種散步,這種漫遊。有些人做什麼都不急,可那樣的從容,有時也會讓人累。因為你知道你不是真的在散步,而是在拖延。我沒有生氣,只是發現自己總是要在心裡補完那些走不直的路線。那天回到家,我才想起自己其實沒那麼需要洗髮精,只是想有個目的,好讓我們往前。

光是看那瓶被我帶走的噴霧,我心裡有一陣收緊,像是給自己準備要睡的夜,但夜裡我仍然醒著。我不是那麼需要那瓶東西,可我沒拒絕。他說這味道很平靜,我只點頭。讓我難眠的不是那瓶東西,是這段關係本身。有些時候你以為在一起,是因為路還沒走完,但其實只是因為你還沒講出口。

可是那個目的最後還是被繞開了。

後來我遇到另一種人,在你面前,可以好好地把話專心說完,認真聽你。你說第一句,他會等你說第二句,不搶答、不插入、不把對話變成自己的版本。他甚至不是一直點頭,只是靜靜地在。他們聽你講第一句,也聽你講到最後一個字,眼裡有你的存在,像燈光撫過你說話的唇角。

你會發現,有人讓你話多,是因為他不急著被聽見。


就像出門前,不能怪誰的,只有你能決定。

比如你發現了悠遊卡在包裡失蹤了,很快發現,上樓找。上樓梯的踏階聲自己聽得見,氣息也因為樓梯而加重;心裡像背著一些看不見的東西。

我是從床邊繞過去的,在有限的時間裡,迅速地又移動到可能存在的角落,也許就是壓在桌子一堆書底下。那疊書其實也沒多高,只是一直沒空理,還有筆記本邊翻到破的頁角。手伸下去,碰到書脊的折痕,才驚覺卡片被我順手落在那邊。不是找不到,是一眼望過去就會錯過的那種藏法。卡片是藏著的,時間也是。

樓梯走了兩層,沒喘。謝謝運動量驚人,謝謝昨天逼自己去跑步。這個沒有意義的尋找的動作像是一種無事生非的證明:我還可以,不會因為一張卡而亂了節奏。就這樣了,就這樣了,心裡對自己說了兩次。像是要確保有誰聽見一樣。今天早上收了很大的阻力,但就往前進吧。不是因為一切都順,而是你已經知道怎麼面對那種不順。

不順裡也有自己的順序。


我原本沒有打算繞太遠的,真的。

那天只是的動機單純,說話的聲音溫和,我想回應卻被那香味擋住,心裡原本想的乾淨與確定感就這樣滑走。然後我們還是回家了,東西也有買到,只是我心裡有點偏了。回家的路消失了直線,車窗外的景色倒退,天似乎也低了。我發現,不論去哪裡,只要他在,就會出現一條彎路。每次我以為已經踏上直線,他就帶我回到一個岔口,需要選又不選。

回家那段路比去的時候更安靜,車窗外的景色沒什麼變,覺得車內多了一層氣味,很淡,不確定是哪瓶商品,也可能是我沒講出來的話。

我後來才發現,不論去哪裡,只要他在,就會出現一條彎路。一條不是為了景色、也不是為了避開什麼的彎路,只是因為他習慣這樣走。走著走著,目的地就變成順路的地方,而不是原本要去的地方。

這世界上大多數的彎路都不會害人,甚至還有風景。只是那些風景不是給每個人看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停下來看。有人經過時會說這裡好安靜,有人會說怎麼還沒到,而我只是看了一眼,沒說話。風景有時候是晚霞的粉與橘,也有霓虹燈突然亮起來。彎路會讓你放慢腳步,看見路邊那家花店,也許聞到花的味道。但那味道也會刺鼻,因為你疲憊的鼻子沒有那麼敏感。累是從微弱開始,從腳底到心口,那種想要直走一直莫名被拉回去的感受。

彎路的好處是沒有那麼直。你不用急著對準什麼,不用立刻回答、不用立即抵達。不用給承諾,也可以暫時不說清楚。這樣說起來,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你會覺得這條路也不是不能走,只是有點彎,有點久。

只是我會有點累。

累是沒辦法說出哪裡痛。是站在路邊明明沒走多久,卻覺得腳已經酸了。不是不能再往前,而是知道如果繼續這樣繞下去,就不是前進,而是圍繞。

彎路不是錯,但我只是想知道我們到底還要走多久。


那種在會議裡講著講著,會講到別的地方去的同事。開始的時候說要討論這次的提案內容,才三分鐘就提起上週的聚餐,再過一下又變成某個同事最近請假,是不是失戀。螢幕還亮著,檔案還沒開,他已經笑出了聲,然後說:啊,不好意思,我們講到哪了?

還有那種要傳一個檔案,卻會先講十分鐘週末去了哪裡、朋友最近交了誰的朋友,說著說著,你本來要講的事已經變得不重要了。不是他打斷你,是你自己不知道要怎麼繞回正題。那個正題好像變得尷尬,變得不好意思再提。你看著講話的人,手裡想著那件提案,心裡想著進度,卻被他遲遲不回到正題的句子拉走。你抬頭看時間,看著迫近的鐘聲,腦子裏的重點慢慢稀薄。

整間會議室的空氣像偏離軌道的風,沒有人直接說什麼,可是每個人都往後靠了一點,筆記本翻著,筆也沒寫什麼。你看著他講話,聲音沒有惡意,只是把時間分給了別的地方。

我坐在那裡,沒有插話。不是沒有話,而是不知道插進哪裡才不會讓整個對話散掉。

你不能說他錯,你只是突然不知道這件事要怎麼收尾。本來有一個句子在嘴邊,開頭都想好了,結尾也有。但當他話鋪開的時候,那個句子像被風吹散的紙,慢慢落地,再也接不回來。

你望著他笑著講他的版本,眼神真誠,語氣輕快,沒有惡意。只是你不知道你的那個版本還值不值得說。你不想顯得太冷,也不想像是急著把節奏拉回來的人。可是你心裡有時鐘在走,有頁面等著翻,有句話還沒來得及出口。那句話一旦錯過,就只能收進去。

你開始想,是不是可以晚一點再說,或者其實不用說了,你看著他的嘴唇動,聲音在空氣裡迴響,可你的話語已經散了。你找不到怎麼把話收攏,像要把氣球往下壓卻讓它一直想飛。


也不是每個人都會讓你這樣疲累。有些人是安靜的,在你身邊,沒有太多聲音,但不會讓你覺得寂寞。他不特別迎合你說的話,也不急著插進什麼自己的經驗,只是等你講。你說一整句,他也不搶尾。他讓你講兩句,三句,甚至一段話都不用急著整理語序。

這樣的人讓你忘記你正在說話。你會突然發現自己語速變慢了,語調也變了,像是你終於可以不用舉起什麼,也不用證明什麼。

有時候只是一起坐著,一起走一段路,話不多,但你知道他在。他不是空氣,也不是背景,而是你可以不防備地在他面前沉默的人。


這樣的人不多,但出現的時候我會記得。得的不是他說了什麼,而是那個時候的我,竟然能夠放心地靜下來。不是突然有安全感,而是有一種感覺是,他不會推你、也不會把你拉走,你可以站著,也可以坐著,也可以什麼都不說。

那天午休走在陽光斑駁的巷弄,看見他的背影朝我回頭一笑,那個瞬間時間像拉長。我記得那笑像傍晚的光,溫柔而不懷疑。你會記得他的時候,就像記得夏天夜裡的蟲鳴,不能說是美,但是真實。

人行道有幾處磚面掀起,他說你走這邊比較平。我那天沒怎麼講話,他也沒追問。最後快走到家的時候他說,今天風比較乾喔。我點頭,天色快暗了,我只覺得一句話在耳朵裡慢慢地化開。

每天還是有一堆小事在等你處理。像是悠遊卡這種,明明知道要放哪裡,手就是會順手一丟,然後隔天趕時間時就得開始找。明明不遠,也不是丟了,就只是被堆在什麼下面。那些紙本、未拆信、還沒處理的帳單、朋友寄來的明信片,什麼都不是問題,但它們加起來的時候,就是阻力。每一張紙、一封信,它們沒有發出喊叫,只是靜靜地在那裡,堆疊,讓你的眼皮變重,讓你想按掉鬧鈴再睡十分鐘。

這些阻力也沒有惡意。只是它們都在,沒有人移開,就會疊成一座無名的山。你每天繞著這座山走,有時以為已經翻過山頂,卻發現還有一片山坡沒走。山坡上有風,也有蜘蛛網,也有灰塵。風可以吹來聲音,蜘蛛網會把灰塵織成蛛絲。

你會繞過它、爬過它、或者花一整個早上在那裡停住。然後一切就慢了。然後你就遲到了。你看見時鐘的分針走得無情,門口的車輛開過,你的鞋子踏在冷硬的地磚上。時間像水從指縫漏掉。

當然也不是每次都會那麼不順。你總是能很快就找到了卡,有時候樓梯沒那麼多,有時候你會覺得還好,還可以。身體還願意走,時間也還沒關上門。有時候陽光透過窗縫灑在桌上,書本的陰影柔軟,心裡有空隙。你深呼吸,知道自己還能動。

然後你就會告訴自己,今天也可以往前走。你告訴自己不必起得這麼早,不必把所有卡片都攤開,只要走一步。很多事你說清楚了也沒人記得,或者他們記得的版本跟你完全不一樣。那你說清楚是為了什麼?有時候反而不如不說,留一點空間讓誤會自然散掉。我在那些空間裡學習放手,讓語句留白,讓時間去撼動那些未說的話。


我知道有些人不是故意不專心,他只是沒有那麼急。只是他沒有想到你的急是有原因的。你有會議、有下個進度、有一個還沒回的簡訊,還有一點說不出來的焦慮,卡在每個句子的逗點後面。你看見時鐘走過,也看見自己的呼吸漏過,你知道你不只是忙著做事,更在忙著不被別人的節奏拖住。

你不說,沒人知道你在忍耐。忍耐有時像咳嗽,悄悄地、斷斷續續。沒人在意,但你知道胸腔裡那股緊。但也不是什麼都要說。越來越常我選擇安靜,試著讓那些本來應該講話的人開口。讓對話有呼吸,不被我填滿空白。沉默有時比聲音來得清晰。

但現在我會去翻開,也知道該從哪裡開始。不是因為我變得更能幹,而是我已經不再把力氣耗在別人的路線上。

我不繞圈了。我離開了那些習慣走彎路的人,也離開了自己一直讓出方向的狀態。我不再等人想清楚才前進,也不再配合那些遲疑、拖延、話題永遠繞不回來的節奏。

不是不體貼了,而是知道體貼不該讓人失去方向。不是變強,是終於不再讓自己被推著走。

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雖然偶爾還是會被生活擋一下腳步,但已經不是那種整個人卡在原地的停滯。小事還是多,雜音也還是有,可我現在知道什麼該處理、什麼該放下。手伸出去,是要拿卡,不是撈一堆別人的情緒。

我現在就是在前進。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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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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