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分享十六《蜕》《流俗地》

贺淑芳《蜕》

上一次读这么沉痛的书，还是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读了近两周，花费九个半小时才看完。读完觉得如鲠在喉，人也虚脱。

这本书关于马来西亚的“五一三”暴动，是马来西亚社会针对华人的暴力事件。叙事线支离破碎，主线是母女三代人对于暴动的创伤记忆，其间穿插了许多人的生活，以及华人在马来西亚的艰难生存境遇，包括遭受的系统性种族歧视，比如萝的学校只愿聘请马来人。

“五一三”事件至今仍是马来西亚的禁忌，国家权力系统性地抹杀集体创伤记忆，关于1969年的记录都是空的，甚至不允许幸存者哀悼和悲伤，报章中一派歌舞升平。暴动中默默惨死的华人，就像书中写“世界怎么把他取消了”。正因如此，书写这段历史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和警醒，反抗被抹杀的声音，警醒不能忘的历史。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华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呢？“水冲岸，泥越来越软，突然崩沙，把人活埋。夜里有鬼哭，狗也不敢吠。鬼若很悲，狗也无声。”

碎片化叙事，频繁的人称转换，给读者一种呓语的感觉，分不清谁是谁，谁都是受害者，谁都免不了这长长的噩梦折磨，谁的人生细看之下，都是一部颠沛流离的血泪史。

贺淑芳的语言干净利落（这种语言的节奏感在《流俗地》中也有体现），即便已努力克制，但仍像怀着巨大的恨意，拿着劈刀挥砍这荆棘遍布的世界。结尾处写了一个参与暴动、杀了华人的马来人，名字叫“雅各”，死后鬼魂飘荡在事发地点，信仰宗教的他不得安息的。至此得以窥见作者的立场，可谓是对施暴者的永恒诅咒。

本书没有答案，没有希望，本以为萝的马来同事“贾玛尔”作为新的、受教育一代，有可能在微观层面实现“对话”的可能。但我太天真了，马来社会的现实太过残酷，这一条线被作者快速掐断，一丝希望也没有留下。

黎紫书《流俗地》

这是一部以马华社会为背景的生活史，叙述在凄苦之中始终保留着温情。与韩江作品中那种近乎绝望的冷峻相比，黎紫书笔下始终有柔软的光，尤其是银霞三人的友情，含蓄却深刻，让人读来不免动容。她同样关注女性命运，书中的女性大多在艰难中求生，却又以倔强和韧性维持生活的最低亮度。这些命运与世界各地无数女性的处境相互呼应，也映照出“在无望中寻找希望”这一普遍而持续的生命主题。

作为马华作家，黎紫书的语言风格极具地域色彩，马来语、粤语、潮汕话等杂糅其间，使句子带着一种落拓而自然的节奏，构成作品独特的表达质地。作者提出的“历史意识”在这部跨越半个世纪的故事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它既是历史的回望，也是个体记忆的整合。

小说结构亦颇具匠心。既有传统叙事中的草蛇灰线，如银霞离开盲人学校的缘由在后文才揭示；也采用较现代的写法，将主线切割并巧妙地嵌入不同章节，却丝毫不显混乱。整体结构严谨而自由，足见作者的成熟与掌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