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內部的極權幽靈:從「鎖死未來」到行政暴力的統治技術

歐陽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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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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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強調「民主 vs. 極權」的二元對立,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障眼法。它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完美的道德高地,好讓我們對內部的極權幽靈視而不見。真正的危險往往不是穿著軍裝從外部入侵的敵人,而是披著「守護民主」的外衣,從我們內部的恐懼與仇恨中長出來的那個怪物。


在當前的台灣輿論場中,「民主對抗極權」似乎成了不容置疑的真理。我們被告知,海峽對岸是絕對的惡,而我們是絕對的善;世界被劃分為乾淨的「民主供應鏈」與骯髒的「紅色供應鏈」。然而,若我們暫時從這套二元對立的修辭中抽離,仔細審視當前執政黨的治理技術,我們或許會驚恐地發現一種「鏡像效應」:為了抵抗外部的怪物,我們正在讓自己內部長出怪物的爪牙。

這一切的起點,始於一種對時間的壟斷,也就是將未來「鎖死」。


目的論的暴力:當戰爭成為唯一的未來

觀察民進黨近年的論述操作,其核心在於建立一種政治上的「目的論」(Teleology):即預設中共「必然」武統台灣,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宿命。

這不僅僅是危機意識的販賣,更是一種高明的統治技術。一旦未來被鎖死在「必然的災難」這一條單行道上,當下的政治空間就瞬間被壓縮了。在這種敘事下,任何關於和平的嘗試,如馬前總統的兩岸會面或對話的可能,都不再被視為另一種「可能的未來」,而是直接被定義為對宿命的背叛,被標籤為「投降」或「通敵」。

政治本該是在多種可能性中進行協商與折衝的藝術,但透過鎖死未來,執政者成功地將台灣置入了一種永久的「準例外狀態」。因為「必然要打仗」,所以內部的清洗變得合理;因為「敵人必然入侵」,所以異議者必然是內奸。這種對未來的壟斷,實際上是對政治本身的扼殺。


公民社會的「述行暴力」:自我加冕的主權者

在這種肅殺的氛圍下,我們看到了一群所謂的「公民團體」或側翼在街頭興起。他們言必稱自己代表「公民」、代表「人民」,並以此發動所謂的「大罷免」。

從政治哲學的角度來看,這其實是一種極具暴力性的「述行」(Performative)展演。當這些團體高喊「我們是公民」時,他們實際上是在進行一種排斥性的劃界:如果你不站在我們這邊,你就不再是合格的「公民」,你是「非公民」,是「中共同路人」,是需要被民主機制剔除的「垃圾」。

這哪裡是民主程序的深化?這根本是建國暴力(Foundational Violence)的日常重演。他們試圖透過每一次的動員,重新回到那個區分敵我的原初時刻,透過指認並驅逐內部的「非綠」敵人,來反覆確立自己神聖的愛國者地位。這種以「民主」為名的獵巫,本質上與他們所反對的極權邏輯別無二致。


行政暴力的流氓邏輯

更令人不安的是,這種區分敵我的暴力,不僅發生在喧囂的街頭,更滲透進了冰冷的行政程序之中。

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政府對待陸配(中國籍配偶)的手段。執政者或許因為戰爭風險而不敢在憲法層次上光明正大宣佈獨立,但他們卻精於利用行政權進行「替補」操作。例如,要求陸配開具邏輯上根本不可能取得的「除籍證明」(因為對岸並不承認中華民國為外國),以此來刁難並剝奪其參政權。

這是一種「想耍小聰明」的法理台獨實踐。它不敢承擔主權決斷的代價,卻將「兩國論」的實踐刻在弱勢群體的痛苦之上。這符合了德希達筆下「流氓國家」(Rogue States)的定義:主權者利用法律的解釋權,製造出一個法律無法保護的灰色地帶,用行政程序來霸凌那些無法發聲的人,將他們實質排除在政治共同體之外。


民主的自體免疫

於是,我們陷入了一個荒謬的迴圈:為了對抗對岸的極權,我們正在讓自己「極權化」。

我們高舉「民主供應鏈」的大旗,試圖餓死邪惡的極權國家,卻沒意識到這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排他邏輯,正是極權思想的溫床。我們在內部審查言論、劃分敵我、利用行政權製造次等公民,這一切都以「保衛民主」之名進行。

這正如哲學上的「自體免疫」(Auto-immunity)病徵:身體為了防禦病毒,免疫系統過度活化,最終開始攻擊自身的健康器官。當我們為了「保衛自由」而開始剝奪一部分人的權利、當我們為了「保衛未來」而鎖死和平的可能性時,民主就已經開始了它的自殺過程。

或許,不斷強調「民主 vs. 極權」的二元對立,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障眼法。它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完美的道德高地,好讓我們對內部的極權幽靈視而不見。真正的危險往往不是穿著軍裝從外部入侵的敵人,而是披著「守護民主」的外衣,從我們內部的恐懼與仇恨中長出來的那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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