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宫中
辰曦蘸朱砂的笔突然顿住。这潦草的边关字迹,撇捺间的力道,像极了某人教她握笔时说的“字如剑势,重在筋骨”。
她下意识摸向袖袋——那里藏着一封火漆印残破的信,边角已被摩挲得发软,却始终未拆。
春去秋来,四载光阴悄然流转。辰曦自十岁至十四岁,眉眼未改,神情却渐沉。
当年那个依着墙角望向太子身影的小姑娘,如今也能在重帘后的灯影中,悄然策划一场宫中暗斗。
太子仍时常召她至东宫,讲兵书、论朝政,偶尔也令她批阅某些旧折、分析某案始末。他说:“你若愿做棋子,那便由人操控;你若想执子,那要先知局势。”
辰曦听得认真,最初她只是思考,如今已能反问。
“殿下,”她曾问他,“若明知此人是弃子,为何还要予他一局?”
太子只抿唇笑了笑:“因弃子未必无用。有时,落子本身,就是信号。”
她点头,记在心里。后来她才明白,这所谓的“信号”,有时是留给敌人,有时是留给自己人。有时,是留给未来的她。
——
宫中事情渐多——某位贵人疑似怀孕、某位尚食内侍被赐死、某位老嬷嬷忽然升了位。辰曦身边也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些低声下气的“巧遇”,或几句“仰慕已久”。
她最初不解,太子一句点破:“他们开始把你算进局里了。”
——不是因为她是谁的义女、谁的学生,而是因为她辰曦自己,已足够“可图”。
于是辰曦开始试着“做局”。在小宫女失言时递一句提醒,让她得以保命;在某次太后寿宴上,替太子挡下一个酒盏……小事而已,却渐渐有人记住她、惧她、试图结交她。
贵妃也察觉到了这一切。她宠她,但从不纵她。有一次辰曦回话迟了半分,被她罚抄女德十卷。宫人皆不解,唯辰曦知道,这是在“立规矩”。
贵妃既非完全中立,亦不甘沉浮,但她始终在观辰曦——这位养女,究竟能成多大的事。
辰曦知道的,便也更谨慎。她不拒绝依附,但也从不全然听命。她在走自己的路,哪怕步步难行。
——
四年里,月珩只回京三次。
第一次,是战后奏捷。他高坐马上,眉眼凌厉,带着未退尽的血气风霜。
辰曦在众人之后悄悄望着,忽觉得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拉她跑出墙外的少年。
他也望见她,朝她微微一笑,依然如故。
第二次,是为祖母奔丧。那日他衣裳素白,神情凝重,唯有见她时,眉眼才缓和几分。
“你变了。”他低声说。
辰曦垂眸:“你也是。”
他们没有寒暄太久,宫中不宜久留。但辰曦却在回程的马车上,摸了摸袖中的旧护符,发现那流苏边已磨得起了毛。
第三次,是最近的一次。他奉旨回京陈报军情。
那日夜雨,他缓步至宫门前,一身戎装沾了泥。他未曾求见任何人,竟绕去了东宫门前,站了半晌,转而径直去了辰曦所在的藏书阁。
辰曦正好出来,猝然撞见。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他说:“回来看你一眼。”
辰曦看着他:“我很好。你呢?”
“我也,”他顿了顿,“也还行。”
话说完便走了,只留风雨一地,带走了辰曦整晚的睡意。
——
十四岁的辰曦,已不再是被人怜爱的“阿辰”。
她学会了沉默、试探、权衡、算计。她也仍旧保留一些柔软——只不过藏得深、藏得稳,不轻易示人。
及笄之期将至,风雨未歇。
辰曦站在阁楼窗前,望着远方天边暗下来的云,忽而轻声自语:
“我也该,走下一步了。”
——而这一步,她自己也不知,是通向光明,还是更深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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