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人

空白的天花板。再一次，我清醒在那無人回應的寂寞夜空裡。

三點……

「要是能再多睡一下有多好。」一邊嘟囊著抱怨，一邊將自己的身體撐坐起來。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只慶幸現在是夏天，至少不用多等一個小時才能看到陽光。
即使伸手不見五指，但我仍然不想開燈，不想讓科學的產物劃破我與世界的連結。

這是這周第五次在天亮之前清醒。而這周不過也才過了第六天。

我翻身拿起放在床邊的手機，想都沒想就撥通了電話。

「你還醒著嗎？」

「蛤！？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

從李皓瑀含糊不清的聲音聽來，我又當了她半夜起床上廁所的鬧鐘。

而這次，我只輕輕回了句：「嗯，我知道。」

「涵，你還好嗎？又失眠了？」李皓瑀聽出了我的不對勁。

即使她是被我吵醒的。但現如今這個時間也只剩下她會接我的電話了。

這段日子，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生活，我的日常。
戴著面具活著不是我的初衷，然而當心跟不上世界的節奏之時，我也只能強裝笑容，偽裝這失序的樂章從未出現過。

至於失序，若非曾經歷過悅耳的時光，那也無從比較。
世界殘酷無比，非要看過海闊天空才願意展現高空的危險。

「瑀，你說我還能好起來嗎？」剛說出口，我的心就被這句話震動了一下。
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想帶給人快樂。

可是，連我都快樂不起來。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
我知道我不該問出口的。說出口的，就是現實了。

「我不知道。什麼是好呢？」
「涵，你知道我一直在，對嗎？」

「嗯。」

「電話就別掛了。天亮之後我來找你。」
「而現在，你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像是哄小孩一樣，李皓瑀的聲音從手機傳出。

「聽過上帝造人的故事嗎？亞當和夏娃。」

「嗯。」

「這故事發生在上帝造亞當之後，夏娃之前。」

亞當活在這個世界上，上帝親自跟他說話。
祂說：「伊甸園的各種果子你都可以吃，只是那分別善惡的果子你不能吃。」
亞當很聽話。他在園中的生活因上帝而豐饒。

上帝賜給亞當命名生物的權力，於是亞當就穿梭在伊甸園裡尋找活物。
有一天，亞當經過善惡樹旁。他看著那個高聳入天的樹，心想：「什麼是善惡呢？」

突然，有隻松鼠從樹上跳下地面。牠對亞當說：「所謂善惡，大概是喜不喜歡吧。」
「喔，原來。」

亞當繼續往前走，又遇到一隻白鴿。牠聽見松鼠對亞當說的話，牠說：「我覺得善惡應該是能做跟不能做才對。」說完之後，白鴿就拍拍翅膀飛走了。
「喔，原來。」

一隻狐狸從草叢竄出。牠說：「善惡是有沒有能力做到某件事。」
亞當就問：「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嗎？」然而狐狸說完話就鑽回草叢裡了。

亞當很疑惑。

後來，上帝看亞當隻身一人。祂覺得人孤獨不好，於是為亞當造了一個配偶，名叫夏娃。

夏娃話多，點子也多。從那之後亞當沒有再想過善惡的問題。

「涵，你知道這個故事在說什麼嗎？」

「……」
我不知從哪個片段就這樣睡著了，竟一覺睡到了中午。

醒來之後，我再一次打給李浩瑀。

「你醒了阿？」

「嗯，看來你挺會哄小孩的。」
因為多睡了很多個小時，雖不足以補足這些日子的睡眠，但仍讓我的精神稍稍有了起色。

「醒了就來幫我開門吧！」

「你在我家外面！？」

「對啦。快開門，熱死了。」

我起身走向房門。門一打開就看見李浩瑀提著一堆塑膠袋，而撲面而來的是食物的香氣。

「我給你帶了巧克力吐司。吃點喜歡的，放縱一下。」

「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一輩子。等你永遠不嫌久。」
「但你也太過分了吧。故事說一半你就不省人事了，虧我大半夜想了一個這麼好的故事。」

我看著她一邊拆開包裝、一邊吐槽我的身影。
我呆站在原地。

「瑀。」眼眶感覺一陣熱。

她抬頭看我。停下她手上的動作。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離開我？」
「你這樣的人，明明值得更好的朋友。我不該一直消耗你的。」

李皓瑀無預警地對我生氣地說道：「給我收回去。」
「這種話不准說出口。路芷涵，你是我最珍貴的朋友，是我的家人。誰都不許詆毀你，你也不可以。」

我被她嚇愣在原地。
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甚至比我還更愛我。

頓時，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我放聲大哭。

「李皓瑀，你好過分。你幹嘛兇我啊？」
「我明明就不值得你愛阿？反正我爸媽也都不愛我，我活著也沒有人在乎啦。你幹嘛這樣啦？」

她走到我面前，用力把我抱進懷裡，像是要把我與她融為一體。

我哭得更淒慘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這樣傷害我自己，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不去想。我好害怕這個世界容不下我，我怕我終究只剩自己一個人。我一點都不想死，可是看著自己這樣一天天墮落，還不如死掉來的乾脆。」
「我以為只要休息，只要不放棄自己就能夠一天天好起來。但是就算過了那麼久，我還是無法離開谷底。李皓瑀，幫我，就放我離開。我不想再經歷這些痛苦的折磨了。」

「不可能。」李皓瑀也哭了，她哽咽的聲音透露出她的不捨。

「我不會好起來了。我曾經以為只要笑著就能夠拯救世界，只要笑就可以相信天下無難事。但我再也笑不出來了。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我好沒用，我活著只是在浪費資源而已。我沒有資格吃也沒有資格喝，我什麼都沒付出，又怎麼可以白白得來這些呢？」
「讓我一輩子沉睡吧。我連睡著也做不到啊！」

「你要死？好！我幫你。」我的身體被推開，李皓瑀含著淚水的視線直直地看著我。
「但你得先答應我幾件事。」

我震驚的瞪大了雙眼。聽到李皓瑀要幫我，反倒讓我頭腦無法思考。

「你不是想死嗎？我可以幫你。如果做完這些你還沒有任何猶豫，我就幫你。」
「我是你最親的人，我希望你活著，但如果活著讓你痛苦，我願意放你走。」
「第一，跟我去看身心科。我得確認這是你本身的意願，而不是疾病改變你的腦袋。
第二，在死之前，把所有你認識的人，跟你相處過的所有人列出來。你要為這些人各留下一封信。把想說的話寫下來，告訴他們你為何選擇死亡，也算是幫我洗脫罪嫌。
第三，現在把這個吐司給我吃掉。」

「你……」李皓瑀從來沒像現在一樣正經地對我說話。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一切免談。就看你的決心了。每一件應該都不算太難吧。我會等你。」

「我知道了。」
「那身心科你陪我去好嗎？你知道我的，我說不出口。」

「當然，你以為我會丟下你嗎？我說了，我會用一輩子等你，你值得我這樣做。」

那晚，我在陰暗的房間裡，再一次失眠。
但這一次，不是因為痛苦將我擊倒，而是面對死亡的決心讓我為這位好友感到心痛。
而嘴裡，巧克力的味道浮現出來。

本故事涉及心理痛苦描寫，若感到困擾，請立即尋求信任的人或專業協助

嘗試把日常的自我對話寫成故事，之後可以繼續連載更新。
歡迎與我分享觀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