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奠儀
公司人事總監拍副總的馬屁,建議大家“自願”參加副總岳父的追悼會。
副總的岳父,還不是親岳父,是副總的岳母晚年續嫁的一個老頭。別說我們了,我估計副總的岳母跟他都不是很熟呢。兩個老人剛結婚一年不到,老頭就走了。
殯儀館和醫院從不缺人流,人流不斷熙熙攘攘的那個人流,不是abortion的那個流產——這兩個生死兩頭的所在生意不斷,完美體現了人類生生不息循環往復的綿延(或糾纏)。
殯儀館地下車庫有點陰暗,匆匆停好車,慌忙跑上樓,這個廳好眼熟,上次來參加誰的追悼會好像就是這個廳。
來賓都進場了,我躡手躡腳不好意思地遞上奠儀信封,簽了名字,跟參加婚禮的流程差不多。
上海現行奠儀行市是人民幣501元,突出那個一塊錢的單數意義,至於為什麼是501而不是301,701,或901,甚至1001,不得而知。不過我猜301太少拿不出手,901,1001有點多了,701的諧音似乎更淒涼一些,約定俗成501而不是701不知有沒有這個諧音忌諱?但我估計過幾年會水漲船高的,就像給結婚新人的禮金和給小孩的壓歲錢,無始無終地漲價。
一切禮金的數字都在膨脹,所有禮儀的真誠都在貶值。
奠儀是港台和新馬泰華人的說法,大陸文明一點的說法叫帛金,我的同事們連帛金都不會說,都叫喪葬金,很多人甚至不認識那個「帛」字。
無所謂,都是錢,都裝在信封里,背面都寫著錢的出處,給了錢都簽個名,彷彿錢來了才算人真的送來了告別。
追悼會司儀很專業,專業的嗓音、音調、語速、神情,明顯受過完整訓練,經過了千錘百鍊的實踐——實踐是鍛鍊追悼會司儀的唯一標準。
來賓大概有六十多人,把一個中號聽擠得滿滿的。我在最後一排角落處勉強站好,聆聽往生者生前好友和上級領導們的追思。
追悼會是瞭解一個人生平最好的地方,高度濃縮,高度概括,高度贊揚,追悼會上無壞人。
這老頭挺厲害的,年輕時插隊落戶自強不息返城落戶自考大學白手起家獨自打拼終於在大上海扎根立足頗做了一番事業。
兩個追思發言人講完了,廳里一片低低的哭聲,我鼻子也一酸。即便不認識他,聽了他的一生也覺得人生真虛無,一輩子幾句話的工夫就過去了。
四周看了看,沒找到其他同事。
司儀指令來賓一排一排上前獻花、瞻仰遺容、向家屬致哀。
老爺子很安詳,西裝、領帶、皮鞋,整整齊齊。
雖然不認識他,在看見他遺容的那一刻,我也忍不住流了眼淚。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找到來時的路?
一個人要經過多少事,才能如此釋然地放下所有事?
安息吧,老先生。我是因我公司人事總監拍你女婿馬屁才偶然聽到您的生平故事的,向您坎坷而堅強的一生致敬。
家屬早哭成了一片,癱軟地互相攙扶著,空洞無力地與來賓一一握手。
“節哀,”我對老先生的遺孀說,然後再也想不出還能說什麼。
老太太我也不認識,我總不能說阿姨您好,我是因為您女婿公司的人事總監拍你女婿馬屁才來的吧,那樣顯得不真誠。
下一個步驟是追悼會現場最揪心的一幕——釘棺材蓋。
家屬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了,司儀高聲指揮和警告著家屬——眼淚不要掉進棺材、把元寶紙錢均衡放好、手不要拉棺材。
我看不下去,從來都看不下去這一幕。
出了門,突然看見隔壁廳里魚貫而出的同事們……
我去錯了廳,奠儀給錯了人。
不過算了,那個老先生也挺不容易的。
我不認識他,但也不認識人事總監拍馬屁的副總的岳父。
希望兩位往生者都安息,再也不用操心人世間的這些破事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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