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還沒完成的我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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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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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來不及校稿送出,居然就讓我錯過了第三季最後一天發文。

照鏡子的時候,突然不太喜歡自己。

明明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要湊得很近很近才能看得到瑕疵的臉,但那天某個角度看起來,線條像是歪了點,輪廓也不太討喜。是燈光的問題嗎?還是鏡子擺得太真實?那個瞬間,有種輕微的,卻無法忽視的不舒服感湧上來。髮型也怪怪的,分線偏了點,或者只是比平常多了幾根碎髮不服貼,但那微小的不順眼,在心裡悄悄擴大。

會不會是因為,那個期待很久的約定,就在今天?

我不知道為什麼它讓我駐足,甚至有點遲疑了起來。明明應該是高興的、雀躍的,但在踏出門之前的這一刻,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看著那個還沒完全成形的自己,被某種什麼卡住了。

我離我想像中的樣子,還是差了一點點。

關於所謂更好的樣子,光線打在臉上剛剛好、神情平靜而有自信、髮絲整齊柔亮、連眼神都帶著一點閃爍,妝感服貼、珠光都在完美的地方反射著我的驕傲,眼妝在迷濛雨清醒之間,銳利而溫柔。可是,我努力讓自己成為那個樣子,每一次出門前都在預備著,可是,還是差了那麼一點。我是不是投入太多努力,才會這麼容易看見自己的不完美?是不是太想要達到那個一百分,才更覺得自己不夠好?

即使我知道,永遠不會有什麼真的準備好的那一天。

可是,還是會想相信只要再多努力一點點,就會變好吧?只要多一點修整、多一點自律、多一點時間,也許我就能接近那個所謂的完成體。可奇怪的是,我越這麼想,就越覺得那個完成體,也正在提高著標準和規格,總是與我保持一段看不見的距離。

追尋著,就越遠。


當我朝著心裡的目標靠近時,總會不小心拿別人來比。

不是隨便誰,而是那些我看過一遍又一遍,仍然覺得值得仰望的存在。他們身上總有某種特質,乾淨、銳利、自成一格,光是站著,就讓人明白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可能。是我自己挑選出來的,是我願意承認他們很好,甚至比我更好。那樣的他者,對我來說並不構成威脅,反而像是一種證明。原來可以那麼好,原來人是可以活成那樣的。

我看著他們,因為在他們身上,我也看到我可以到達的某個地方。他們的出現提醒我還有高峰,還有延伸出去的線條還沒走完。那種比對,不是摧毀,而是一種修正。我從來不是要變成誰,只是想讓自己也有能力站上那樣的舞台。有時候會有失落,當然有的,只是一下下的事。那種微妙的沉一下,像是走著走著忽然踩進一個凹陷的地方,腳踝沒事,只是心有點抖了一下。但我很快就會記得,我就是我。我走的是自己的路,有我自己的重量和節奏,有我獨特的經驗堆疊出來的語言,寫出來的東西也總是帶點彎彎的古怪與幽默感,那些不是別人給的,是我長出來的。

即使還有那麼多還沒完成的部分,即使我還在調整、修補、學習,我也知道,我一直都有在閃。可能不那麼張揚,但持續地亮,時而柔和,時而不穩,可是從來沒有熄掉過。


我一直以為,只要夠努力,就會越來越接近那個理想中的樣子。不是什麼完美無缺,而是一種穩定而自洽的狀態,外表乾淨、內在不慌,說話的時候知道要說什麼,創作時能精準地把心裡的碎片拼湊成句子,甚至走進房間就能自然地讓空氣變得好一點。那個樣子我描繪過很多次,是一個總是準備好的人,不會遲到、不會拖延、不會在洗澡的時候忽然懷疑人生。

我想接近那個樣子,於是我努力,一點一點地改進、練習、收斂、修正,把自己調整成更利落、更耐看的人。有時候確實有用,我感覺自己確實比以前更敏感了、更精準了、更知道自己要什麼了。只是當我每次努力完成一點小成就,那個目標究極體就更不服氣的挑戰更好的規格,原來它根本不打算停下來等我。

那是不是我想錯了?
是不是根本沒有那個完成體?
還是我一直以來都誤解了努力的方向?

當一切都被投入到更好這個模糊的期待裡,就很難放過現在的自己。好像不管我此刻是怎麼樣,都不夠,都只是通往某個更好版本的中繼點。然後那個更好版本永遠沒有抵達的那天。我知道這樣想有點太多,可是真的會有一瞬間,坐在書桌前,看著還沒打開的文件,忽然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寫什麼,還是只是想要證明我有能力寫得很好。那差別很小,幾乎沒有界線,可是當它出現的時候,一切都開始卡住了。

而我就會在那一秒鐘裡停下來,有一點點不確定,有一點點想逃,也有一點點悲傷。

或許我該做的不是把自己推向那個永遠沒到的完成體,而是讓自己跟現在的樣子,好好靠近一點。比起那種消極地接受,而是安靜地對自己說,你其實已經走了很遠,你有你獨有的節奏與狀態,有些東西正慢慢成形,不需要被誰的步伐干擾。這樣的想法不是一開始就有的,是在一次次疲倦之後,才終於意識到的。有時候反而是在那些看起來什麼都沒做的日子裡,我感覺自己真正地回來了。回到身體裡,回到情緒裡,回到我創作的起點。不是為了完成什麼,而只是單純想說點什麼。那些句子浮上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都在,只是被各種努力的聲音蓋過了。

至於還會不會繼續執著於所謂的完整。

破綻有時候比光滑的表面更能讓人靠近。寫作也是,與其說我要寫出完美的作品,不如說我想留下那些我自己覺得值得的瞬間。荒謬的、美的、難堪的、糾結的,通通都要,因為那才是真實的我。我發現那些不夠圓滿的部分,其實才是我作品裡最動人的地方。它們讓人感覺,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這裡,有人在試著說話,在努力讓一切變得可懂,即使只是勉強地表達出一點點。

所以我才繼續寫,不是因為我有多堅強,而是因為寫,才可以再確認到自己依然沒有跟自己走散。也讓我記得,我並不需要等到哪一個理想狀態才能開始。


再次照鏡子仍然會愣住。

不是因為不喜歡自己,而是因為那張臉上浮現出太多層東西,一時之間分不清哪一層才是現在的我。有疲憊,有努力過的痕跡,也有一點點倔強沒熄。看著看著,有時候還是會想,是不是可以更好一點?是不是還有什麼還沒做到的?

但我不急著回答這些問題了。它們會一直在,不會因為我多想幾分鐘就變得清楚,也不會因為我停下來就消失。它們像是某種陪伴,在某些時候提醒我曾經怎麼走過來,又將往哪裡去。

我慢慢學會把這些問題收進口袋裡,不急著解開,只帶著走。然後繼續寫,繼續觀察,繼續在那些日常中找句子,把還沒說完的部分留一點空白,不為了完整,而是讓它有空氣可以呼吸。我不確定我會不會真的變成那個完成體。可能不會,也可能那個狀態根本不存在。但這不妨礙我現在就在做的事:去靠近,去維持,去記錄我在過程中的樣子。

就像此刻的我,仍然有點迷糊、有點小心翼翼,但也確實地,在閃著。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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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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