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螢光

話說，在今年七月份時，忘了是哪一天，只記得是在鬼月之前，也許是七月底吧。

那天夜晚的睡前，如往常一樣，房間內充滿平靜的黑暗，這樣的黑暗讓人很有安全感。躺在床上裹著棉被抱著長形枕頭；如往常一樣蜷縮著身軀，側著聽睡前收音機傳來令人撫慰的聲音。這時睡意來襲，翻了一個身，摸著黑把收音機關掉，閉上雙眼讓身心靈準備擁抱睡神時，卻在黑暗意識到有微光閃動。於是把眼睛睜開，以為是月光從窗戶投射進來，但卻看到小小的螢光在半空中閃動，啊！那是久違的螢火蟲。

看到那小小的螢光在碩大的黑暗中飛行時，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冬末初春……

一樣是在黑暗中躺在床上聽著收音機，但是不同的床、不同的房間、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心情和狀態，而那樣的情緒就緩緩地烙下在回憶裡，而那時的黑暗讓人特別恐懼孤獨。

記得那是稍微寒冷的一月份，快要過年了，那時剛手術完，由於肚子上有幾處傷口，醫生交代不能頻繁蹲下彎腰和提重物，於是家人就把我二樓房間的棉被、枕頭、抱枕和奶奶遺留下的手提收音機全都搬到一樓的小房間內。

那時候老媽剛幫我上完藥，也另外吃了醫生交代要特別時間吃的藥，於是早早九點半就躺在床上休息了。那時帶著恐懼的心在黑暗中躺著的我，看著門縫透出客廳傳來的燈光、家人低聲講話的聲音和電視傳來的音樂聲時，內心特別特別的孤單，眼淚便不爭氣地流下了，心裡想起去年二零一九年秋天做的夢境——淺淺的、淡淡的氛圍，夢見自己摸著微痛的肚子躺在久違的床上，窗外的秋葉落英繽紛，柔柔的光線照射進來，感覺所有現實不愉快的事情就這樣隨秋風散去。

當時在黑暗中想著那些回憶，默默擦掉眼淚，想要翻身，但只要一用力身體某處就會微微痛楚著，於是先緩緩地轉動雙腿再轉動整個身驅，就在這時，看到窗戶上有一個螢光在閃動，是螢火蟲！我驚喜著，心想著，好久沒見過的小生物！原本孤獨恐懼的心情頓時被那小小閃動的螢光給撫慰了。

這間房間和那隻螢火蟲，過往那些學生時代的往事一一浮現在我腦海中，我看著黑暗中的螢光，擦掉的眼淚卻又再次浮現心頭，回頭看了走過來的路，那些畫面像一幅又一幅的油彩畫在我眼前若隱若現，如流光溢彩的黃昏湖面。

當人在生命中最脆弱的時候，很容易多愁善感，往事的種種就會如秋葉般捲上心頭，然後喟嘆一聲，悄然落下，靜靜地躺在心靈花園的深處；而在某個節點，一個微光會牽引著情緒穿梭時空，回到過去。

於是小小的螢火蟲，在五年前冬末初春的二零二零年夜晚，帶我回到了小學時的我。

我感受到這間房間曾經的瑣碎低語聲——是外婆和媽媽坐在這，用台語訴說著那些辛酸往事；我感受到這間房間曾經的天真無邪——三個國中少女在房間有說有笑，一起講著學校的那些事；我感受到這間房間曾經開心打鬧的笑語聲——和弟弟在床上玩起角色扮演，雙腳踢在牆壁上當作暗號，被老媽發現兩人不睡覺，還被痛打一頓的那些事；我感受到這間房間的酸甜苦辣鹹甜——在床上熬夜看哈利波特、在床上留著委屈的眼淚、在床上望著月亮幻想長大後的自己是否會長成漂亮的女人嫁給心愛的男人在家當賢妻良母相夫教子、在書桌上書寫學校鳥事的日記……

螢火蟲那時候就這樣飛著飛著，帶著複雜的情緒和身上的微痛看著那螢光緩緩入睡，但內心卻藏著溫暖的回憶和甜甜的心事；如今，二零二五年，螢火蟲再度飛進房間，但不是五年前的那間房也不是充滿酸甜苦辣鹹甜的少女回憶房。

我又回到自己的二樓房，這間房間就像《莎拉公主》那本書裏頭——在閣樓上的那間溫馨可愛的小房間，安安靜靜與世隔絕。當初家裡二樓蓋好時，我第一眼就想要這間房間，我也愛這間房間，只有在我需要獨處時、充電時、睡覺時，才會躲進這溫暖的小窩，當個隱士誰也不理，把那些吵吵鬧鬧、開開心心、活力充沛、紛紛擾擾全都隔絕在房門外，只有我和我自己。

「噓——請安靜，這裡是幻想的迪士尼樂園，只有充滿赤子之心的人才可入內。」

噗，想起自己第一次花了些功夫把所有私人物品從一樓扛到這間房間時，還是高中生，當時開心地想著：耶——終於可以脫離爸媽的監視了，終於可以隔絕一樓客廳的吵鬧了，終於可以隔絕所有的打擾了！

於是立刻在書桌上捲起袖子做起勞作和手工，在房門口外貼了一個標牌，畫了插圖，上面就寫了類似上述的那些話語。當時過年時，原本只有我和弟弟會住的二樓，瞬間變得超熱鬧，姑姑們、表姊們、表姊夫、表弟，他們一群人南下看望身體不好的奶奶，順便在我們家多待幾天。當他們看到我房門口的手作標語，還調侃了我一下，只有某個表姊對我會心一笑，她悄悄地告訴我說她懂。

想到這，嘴角微微笑了起來，當然那個手寫手繪的標牌後來在歲月流逝下退色了，就把它撕掉了，奶奶過世後，姑姑她們身體不好，不太適合舟車勞頓，表姊她們婚後有各自的家庭要忙碌，就很少過年過節來造訪我們了。

美好的歲月就像螢火蟲的螢光，偶爾在夜闌人靜時，帶著那些微微閃著回憶的幽光，在熟悉的地方飛舞著、停頓著，明知道消逝的時間已不能尋回，卻還是貪戀著那些曾觸動我心深處的微光。

隔天醒來，看到昨晚閃著螢光的螢火蟲，已經變成冷冰冰的屍體躺在我床上的角落，有些心疼，用衛生紙撿到垃圾桶裡默默念著阿彌陀佛；但，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螢火蟲的屍體了。

記得小時候很常在夜晚的院子裡看見幾個螢火蟲飛舞著，很是興奮。那時候老爸說，螢火蟲的幼蟲只能在乾淨的水裡長大，他還說，以前在他還小時，家前面的那條大排水溝，乾淨到人可以下去游泳，而且夏天的夜晚更是滿滿的螢火蟲。

每次聽到那些我未出生的年代時，就很嚮往那尚未被汙染嚴重的自然景象。但回憶就像一縷黑暗的螢光，隨著時光飛逝，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遺忘在身後，新的景物不斷在眼前出現，他們告訴我只能往前走，偶爾會貪戀那些斑斕的光影而停了下來，但人生是一條只能前進不能回頭的路，這樣才會成長進步，他們總是這樣告訴我。

但，有時候，我不願那些光影來的這樣短暫，像煙火、像曇花、像螢火蟲……他們要我放下過去的那一切，往前走別再回頭了。多愁善感又怎樣、敏感又怎樣，我只是想停下來靜靜地看著那些走過的路、遇過的人，你們先走吧，不必等我了，就讓我獨自一人在原地踏步、悲秋傷春，等我想走的時候我會走的，只是走得比較慢，反正有一天，我們都會走到那人生的終點站，如果願意，請在終點站等我吧。

*寫於2025.09.16；修改於2025.10.17。

*修改這篇文章的昨天夜晚（也就是十月十六日），在睡前又驚喜地發現一隻小小的螢火蟲不知道怎麼又飛進我的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