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坐牢记②

第二天早晨6点多，叫我们起床，排成队列原地坐好。坐了一个小时，开始给我们拍照，然后按手印，做登记，重新编号。他们的工作进行的很缓慢。一大群年轻女孩跟我们关在一起，大部分应该是妓女，有印尼的，有泰国的，有越南的，有缅甸的。东南亚人喜欢纹身，几乎每个女孩的身上都有各种各样的纹身。很多人长得很相似，我怀疑她们都做过相同的美容手术。有几个年轻人兴致勃勃的欣赏着这些女孩而且悄悄说话，负责看守我们的年轻警卫拿着警棍大声喝斥他们。

登记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快中午12点了。这个时候可以上厕所。但是两个人铐在一起，需要两个人一起去。我和我的同伴一起上厕所。我们都没有鞋子，我们的鞋子昨天晚上脱在外面了。厕所的地面很潮湿，不知道是水还是尿。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过了一会儿把我们手上的手铐打开，另外换了一种手铐，就是长长的一条铁链，铁链上焊着一串手铐，同样是一副手铐铐住两个人，十几个人一组全部拴在同一条铁链上。接着命令我们走到外面去，坐在走廊上。然后给我们发中午饭。一人一个盒饭，一人一杯水。菜是咖哩鸡块。没有筷子没有勺子。东南亚很多民族都是用手抓饭吃。所以在这里坐牢吃饭都是没有筷子的。其他人开始用手抓饭吃。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也不习惯用手抓饭吃，而且根本没有地方洗手。我没有吃，我把自己的这份盒饭送给别人了。我想正常情况下洪总应该已经联系移民局的人了，下午就应该把我放回去了。所以我也并不着急。

来了一个中文翻译，我告诉他我是有正常签证的，只是忘了带护照，结果被抓来了。他很同情我，他问我在马来西亚有没有朋友，我说有的，他说你朋友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我说我朋友的电话号码在我的手机里，可惜我的手机现在也没电了，而且这个号码我也没记住。他说那就没办法啦。他说你至少要在拘留场所关押7天，也可能是14天。这个时候我才有一点恐慌。我没想到这个事情这么严重。但是又一想，洪总人脉广泛，放我出去应该不是大问题。

吃完饭大家去穿鞋，一条铁链上拴了十几个人，200多号人挤在一起，大家乱哄哄的找鞋。其他人都找到了自己的鞋子，只有我的鞋子不见了。我的鞋子是一双运动鞋，刚买了不久，差不多是新的，是韩国的一个小品牌，但是质量很好，很轻便，好穿。我的鞋子找不到了，我怀疑是移民局的工作人员看我的鞋子比较新，把我的鞋子拿走了。大家找完了鞋子重新排队，我戴着手铐和大家拴在一起，所以也不可能继续找鞋子，我只好跟着大家去排队。我没有鞋子，我就穿了一双袜子站在队伍中。我大声的喊了几声告诉那些警卫我没有鞋。有个警卫人员拿了一只别人的鞋子丢给我，并且大声的训斥我。我听不懂马来语， 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叫我不要啰嗦啦，赶快穿上这只鞋滚蛋。这是一只左脚的43码的彪马。我是41码的鞋。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啦。我想有一只鞋总比一只鞋都没有要强。我只好穿上这一只鞋，一高一低的跟着队伍走起来。地面凹凸不平，有很多小石子。我的右脚没有鞋子，被小石子硌的生疼。

这一次走的路程并不远，走到院子后面的那栋楼里。走到二楼，上面有很多囚室。把男人关进其中一间。把女人关进另一间。一串一串的囚犯就坐在地上。等警卫人员走开以后，大家就在水泥地上躺下来了。水泥地面很冷。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话。我当时心里很恐慌。我以为要让我们在这个地方过夜。我穿着短衣短裤，又没有任何垫在身下的东西，到了晚上肯定很冷啊。在我们来之前这个囚室里就住着一个囚犯。他倒是有垫被和盖在身上的毯子。我向他讨了一块破布，我垫在身下也睡了下来，这才觉得有点安心。

大约休息了两三个小时，警卫人员叫我们起身。我这才知道并不是让我们在这里过夜，只是暂时把我们安放在这里。我们下楼，院子里停了好几辆大卡车。大家带着铁链上汽车，汽车开动，警笛声又一次尖叫起来。这个汽车开得比较粗暴，好像是在拉一车面粉，猛然启动，猛然刹车，我们一串一串的被手铐拴着，许多人站不住，跌倒在一起。后来大家就全部坐在地上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卡车开进一个院子。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30公里之外的北干纳纳。这里有一个拘留所。他们和移民局其实并不是一个系统。移民局负责抓偷渡客。他们这里负责关押。移民局在这里关押偷渡嫌疑人，需要给拘留所相应的费用。

下车以后进入一个大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框上面挂着一幅小画，上面有一行英文字，意思是: 生活是一段美丽的旅程。我看到这句话觉得真是好笑，我从来没有坐过牢，没想到现在到马来西亚来坐牢了。确实是一段美丽的旅程。

办公室后面是一个比较大的房间，我们两三百人就坐在地上。然后一组一组去办公室拍照，录指纹，登记。这个也许可以称作拘留所的入住登记吧。先是女孩子去办理入住登记，然后是男人。轮到我们这一组的时候，我们这一串坐在办公室的地上，然后给我们解掉长长的锁链，重新两人一组换上小手铐。有一个很帅的年轻警卫人员，大声责骂我们。他警告我们不允许打开手机。但是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印尼人悄悄打开手机给他朋友发信息。被这个年轻的警卫发现了，这个警卫可能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走过去，用自己手上一本硬梆梆的登记册，打那个人的脸。打了四五下，把那个人的脸打出血了。我们大家吓的不敢做声。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医生，给这个人的伤口处理了一下。

先是收走手机和贵重物品。如果有现金，需要清点现金的金额。然后把手机和纸币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写上手机的型号和纸币的数额，然后贴上封条。封条上有每个人的号码和名字。接下来每四个人一组，进入一间小的办公室。里面有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拿着鞭子，态度很粗暴，让所有人掏出衣服里的所有东西。然后脱光衣服，先旋转一周，再做10个下蹲起立。我估计这是检查性别，防止出现男女混住。同时也防止有人私自夹带物品进入牢房。从这间小办公室出来，每人发了一个大一点的塑胶袋，每个人除了一件上衣和一条裤子，其他所有的东西，包括皮带，包括内裤，包括袜子和鞋，都要装在这个塑胶袋里。每个人发了一张号码纸条，要把这张号码纸条也放在塑胶袋里。这样就不会弄错了。

接下来拍照录指纹，给每个人建立一个档案。做完这一切可能就已经到下午5点多了。我们排队正式走入拘留所。里面总共有五幢牢房。我们先走进一个敞开式的铁皮棚，四面围着铁丝网。大家坐在地上。可能坐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觉得腰酸背痛。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今天又折腾一天。在我们前排，有两个印度人悄悄躺了下来。紧接着跟我拷在一起的那个印度小伙子"三波浪"，也躺了下来。我也很想躺下来，但是我深知这里不是休闲之地。不可造次。几名警卫坐在十米外聊天，他们突然看见有几个人躺下了，于是大怒，有一个人拿着一根大拇指粗的棍子就过来了。"三波浪" 慌忙坐起来，但是已经晚了，那个警卫狠狠一棍子打在他的背上。听上去就像是农村里用棍子打牛一样。"呯"的一声。大家吓的不敢吭声。"三波浪" 眼含泪光。可能一方面是疼痛，另一方面是觉得羞辱。他只有20岁。等警卫走了，我悄悄握握他的手，以示安慰，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但是他甩开我的手，对我怒目而视，我知道他现在是受了委屈迁怒于我。我只好忍受了。

接下来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个牙刷和半块肥皂。牙刷只有一个牙刷头，牙刷头下面是一个空腔。手指插在这个空腔里，就可以放在嘴里刷牙。没有牙刷把，可能是因为牙刷把有危险性。牙刷把这个东西可以磨尖，可以成为一种凶器。半块肥皂，没有香气，闻上去有点臭。然后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件红色的T恤，上面有数字号码。这就是我们的囚服。这件囚服有一种刺鼻的酸臭味和霉味，很显然上一个穿这件囚服的人没有清洗它。所有人都穿上囚服以后，我们就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很有秩序的集体。接下来又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塑料杯子。有红色的，有蓝色的。这个塑料杯肯定是用劣质的再生塑料做的。常温状态下就能闻到一股塑料的臭味。这个塑料杯是有毒的。但是没有办法，他只给你这个。（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