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名為「正在痛苦」的資料夾
有人來過我的座位。
那是晚上打開筆記軟體,才發現的事,陌生的命名,還有完全都不認識的內容。我的心情,一字不漏的,被放到了名為「正在痛苦」的全新資料夾裡面,也許在我暫時離開位置的時候,也許在我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或是在我站起來的時候,這件事情就完成了。
有人把我那段時間沒說出口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整理、打包、貼標籤,還不忘命名成某種荒謬的情緒標本。資料夾就一個檔案,文字內容一眼可以看完,後座力太強。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刪除它,彷彿一旦刪了,就等於承認我在意、承認我的心情真的發生過,除了欲蓋彌彰我慌張,也刪掉了那位闖入者的證據,默許了類似恐嚇信的存在。我有太多這種被迫接受的時刻,錯愕與無言被壓縮成一行檔名,點開也只是徒勞,卻又沒辦法關掉。
我開始懷疑會不會還有哪些資料夾,會躲在某個別人不該碰的地方,安靜、無害,直到有人進來,在裡頭種下奇怪的東西,留下不屬於我的痛苦,然後等我自己發現。像個惡作劇的信封,但收件人只有我一個,還非得打開看,不能不看。
我的座位,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
只是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部筆電,一點點我還保有的生活秩序。那不是什麼秘密基地,也不屬於什麼權力象徵,它甚至只是共用空間裡的一小格,但那就是我在這個世界裡留下一小塊「別碰」的標記。我離開了不到十分鐘,回來之後,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椅子沒動,桌面整齊,沒有人留下痕跡。可偏偏,偏偏有人來過。偏偏他不只來過,還留下東西。
我想過,是不是我多心了,是不是電腦出錯,是不是什麼意外,有沒有可能那是AI的新功能,但絕對不是,我所使用的軟體是屬於需要物理上有人在裝置存取才能完成,公司的電腦資安是疊床架屋的,沒有這麼容易就可以完成這麼無聊的任務。會不會是我在某個時刻的無心之舉也不一定,但我很肯定,我的行程我的心情照理說都不是那個標籤能定義的,我不曾那樣想過,不出現的念頭,有人代我冒領了。
那一層說不上來的濕氣,就像窗戶沒關好,夜裡滲進來一點風,連內心也被吹皺了。那不是誰都能亂碰的地方,那是我最後一點界線。不是檔案被創建,而是我被開啟了,像個沒上鎖的抽屜,被翻過、看過、評論過,也許還被嘲笑了。這世界容許人走來走去,但誰都不應該坐進我還暖著的椅子。
但正因如此,我不設定任何防範措施,誰都有可能來到我的座位,但誰會這麼無聊,還能是誰呢?就是熟人作案而已,我已經逐漸趕走了生活不對勁的人,那就是當作傷害已經造成了。熟人之所以難以原諒,不是因為他做得多過分,而是因為我竟然沒防著他。我以為那是安全區,我以為這裡不會有敵人,結果敵人穿著熟悉的衣服來探訪,還幫我整理資料夾。
我真的覺得自己很蠢,後知後覺得幾乎無地自容。那不是什麼天大的攻擊,只是用看似無害的手法,把我擠到牆角,讓我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是個可以被動手的人。其實,才知道自己真的過去一點一滴的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現,早就察覺到事情不對了,也聽到勸告了,但所有偵探小說的熟人作案,都兇手小心翼翼長期經營的情緒操控,他們自認自己正義,在反覆的申明教義下,讓人默認了惡行,正因為一次又一次的原諒,原本在正軌上的人生,就變本加厲演成了犯罪小說,更糟糕的是,以盜賊為視角的敘事線,居然都成了賣座電影,受害著的損失彷彿不屑一顧。
依然,我沒有做那些事,沒有寫過的心情,事實卻投射成原來是我做的;我沒有說那些話,但我現在像個需要辯解的人。這世界的荒謬就是這樣發生的,一點一點把自己推向原本不是的位置,最後站在那裡,像個自動默認的替罪羊,還要強顏歡笑。
智者團還會留在身邊,他們會相信所有無辜之人,因為他們可以輕易看穿人的本質,而那是自己還嘴硬,還相信熟人的本性只是流言蜚語,直到這一刻,才想起智者團曾經深深的嘆息,還有勸告,那裡面藏著讓自己不會受傷的停損點。
「你還在氣對方嗎?」當然很生氣很難過,是一種自責的生氣,是一種發冷的難過。像胃被放進冰桶,一層一層結凍起來,內心被封存、凍傷、碎掉。可是我不想讓這變成又一次「我又被誰怎麼樣了」的敘述。那些陳腔爛調的被害論我說膩了,我要說的是:我知道這是惡意,而且這惡意不是隨機的,它瞄準了人與人之間最鬆動的那塊地基。
但我不會照它的劇本走。我不會變成那個一直處在痛苦資料夾裡的人。刻意還讓這個噩夢放在電子裝置整整一個晚上,但只有儲存在腦海裡的事實和我自己才是我的宇宙認定的法則。這件事依然讓我害怕、讓我懷疑人性、讓我曾經孤單,但我不會因此改寫自己的內在秩序,也重新建立了我身邊真實的防線與資源。我還是要寫、還是要記、還是會好好坐在那張椅子上,筆電打開,每一行字都屬於我,沒有任何人可以插手改寫。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