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黑箱（上）

大學時代，我沒有跟一般同學副修與商業有關的學分，反而選修一些平常不會接觸的學科，其中一科是犯罪學。因為它是入門班，所以課程內容只是淺談罪行。記得有一堂講述性侵案，教授當時已提及，從報案到整個審訊，都在傷害被害人。特別是審訊，被告的代表律師的挑釁口吻，如你當時有沒有拒絕被告，整個過程有沒有感到興奮/高潮等。被告代表律師會說這是盤問技巧，因為有些女子只是因收費問題而誣告被告。教授說，法官會因為被告律師的「言語傷害」而判較重的刑罰。無論如何，它已經再次傷害受害人。

正因為性侵案會影響被害人往後的生活，所以法院會為隱藏被害人的名字，也安排另一間房間，以視像形式接受盤問。所以當有人願意以放棄匿名並容許公開審訊，可知她/他要面對多大勇氣，也同樣要承受多大壓力。去年法國的女子被丈夫下藥迷昏供數十人性侵的案件［註1］，女事主決定公開審訊，因為她希望「......社會能夠參與這場辯論。我從未後悔過這個決定。我相信我們有能力共同把握未來，讓每個人，不論男女，都能和諧共處、互相尊重、互相理解。」［註2］。

日本也有受害者願意站出來，對抗這種性侵，她是伊藤詩織。2017年5月，她召開記者會，控訴日本TBS電視台前華盛頓分局局長、資深記者山口敬之，在2015年4月對她權勢性侵。她成了第一位在日本願意公開的遭權勢性侵的日本女性。同年她出版的著作《黑箱: 性暴力受害者的真實告白》記錄著一切。

書是從如何被性侵到召開記者會這一段時段。作者很仔細在什麼情況下認識山口，然後如何墜入深淵。從文字中，山口利用他可以使作者到美國工作這個「權力」，而對她性侵。作者與一般遭性侵的受害者無異，一直困在是否報案的關口，結果她選擇後者到警察局報案。然而，當進入警察局開始，她不斷地受到傷害——除了講述性侵情形，最後被指證據不足入罪，甚至有勢力要這件案不了了之。結果她不得不召開記者會，公開自己的經歷，在眾人面前講述這段難堪、及難以啟齒的回憶，並指控當局的不作為。

從書中可見作者尋求公義的決心。她在書的最後述說她的記者招待會前的覺悟：

在我把這起案件公諸於世之際，與其說在日本企業就職，就連在日本工作也必須有放棄的覺悟，一開始有人警告我，「要是提出報案三聯單，您之後會很難繼續在新聞業界生存」，在之後的搜查過程裡也不斷被這樣告知。
既然都要對TBS華盛頓分局與政權深入連結的事提出針砭，我又怎能忍受父權體制之下的日本媒體業界？⋯⋯
所以只能做出覺悟⋯⋯（頁230、231）

日本雖被視為西方國家，但父權主義仍存在空氣中，職場上、政治上的父權主義更為易見。對於這樣的個案，都是禁聲。當紐約時報以”She Broke Japan's Silence on the rape”［註3］為題報導作者的個案後，正值#MeToo運動時期，所以再次引起日本社會的迴響。

書中有一句子引起我的注意，她說：

「我對山口並沒有任何慎怒或仇恨的情感。」（原文：私は山口氏に対して、怒りや憎悪はまつたくありません）此話一出，周遭皆對我的想法表示不滿。⋯⋯」（頁245）

明明是被害者，為何對加害者沒恨意？那既沒有恨意，那為什麼要公開這事件？那豈不是矛盾嗎？作者有解釋，也許是一個保護自己心靈的方式。也許是她作為記者的本分，令她鍥而不捨要拿回公義。書中不少篇幅提及為何要當記者，為何面對這樣的困難，仍要匍匐前進。當然她很幸運，有朋友與她一起面對，分擔她的悲痛，分擔她的憤怒。

這是正常嗎？可以有如作者般的想法嗎？有，她是小燈泡的母親王婉諭。小燈泡命案發生後［註4］，王婉諭在別人眼中，異常的冷靜。她在前總統馬英九面前，沒有像一般民眾般哭斷腸，而是很冷靜地跟他說：

⋯⋯我覺得我們的教育制度是有問題，我們給家庭的協助是有問題的，這個不是現在，我知道不是馬上可以解決的，但我不希望，每次發生這種事情我時候、就會提一些亡羊補牢的作法。［註5］

她說當時有人跟她丈夫說，請帶她看醫生，因為覺得她不正常。然而王婉諭與作者看到的，是一個結構的問題，當被害人不敢報案，當政府沒有長遠的政策，根本沒法改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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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馬贊大規模迷姦案（維基百科）——
zh.wikipedia.org/zh-...

［註2］法國馬藏強暴案被告全部罪成，吉賽爾出面強調「共同戰鬥」｜Whatsnew（端傳媒）——
theinitium.com/artic...

［註3］She Broke Japan's Silence on the rape（New York Times）——www.nytimes.com/2017...

［註4］內湖隨機殺人事件（維基百科）——
zh.wikipedia.org/zh-...內湖隨機殺人事件

［註5］【完整版】王婉諭小燈泡事件奉獻母愛照亮台灣！這輩子與傷痛共存 從政遭羞辱攻擊遭質疑不正常 聚焦補強社會安全網 直言:廢死.反廢死太過簡化！（31:02）（YouTube）——youtu.be/hBnJAu_IQ6U...

《黑箱: 性暴力受害者的真實告白》（誠品）——www.eslite.com/pro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