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現代進步社會的虔誠教徒

德州狐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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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我因工作提不起力而對老闆、機構、整個社會感到強烈的愧疚感。我試了許多方法,讓自己找回工作的熱情——告訴自己努力是為了未來的職涯、在每日結束後給自己獎勵、甚至懷疑是否自己根本不適合研究。走到這步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這究竟是一場覺醒,亦或是我為無力感找藉口罷了?最後,我給自己判下懶惰之罪,罪之惡極。

感到徬徨之際,贖罪要緊。我打開各種社交平台搜尋「高效工作法」、「提升自我」等影片。他們有著自己成功的事業,正是因為正念吸引力法則幫助他們保持對工作態度的積極樂觀,使他們有能量嚴格遵守自己每日計畫及達成各種目標。我模仿著這群成功人士訂計畫、設鬧鐘、逼迫自己提神,卻只換來越來越深的疲憊。

觀點作家是我們這時代的道德家。他們是世俗的傳教士,當他們寫關於工作的文章時,觀點反應了一個非常悠久的神學傳統,即將工作視為神聖的職責,並將人類視為固有罪惡且懶惰的生物。

── 摘自 Bullshit Jobs,David Graeber著

既然贖罪未果,那反其道而行,我開始思考要如何合理化自己的行為。直到讀到一本從歷史文化政治角度詳細解釋現代社會職場現況的書,Bullshit Jobs,讓我脫罪了。

首先,對於浪費時間的焦慮感,是在歷史中一步步被塑造出來的,源於14世紀歐洲地方商人們贊助了自己小鎮的鐘,以提醒人們要好好有效規劃時間。到了18世紀英格蘭的清教徒中產階級,將窮人們與懶惰且任意浪費時間連結一起,並在教義裡嚴格禁止。他們認為時間是來自天堂的,是上帝的禮物,透過努力工作來服務上帝。同時,他們也很注重紀律、責任與勤奮,再加上個人主義的成分,使他們深信成就皆來自於自身努力,與社會階級或時代紅利無關。隨著美國的價值觀透過政治外交、發達的娛樂產業與經貿往來輸出全世界,這一套對於工作的態度也成了現代人類社會的基礎道德觀。

然而,隨著科技進步帶來的生產力提升,許多工作崗位被機械化取代,卻沒有換來更多自由時間,可讓人們坐下來一個下午聊聊自己朋友複雜的感情八卦、花幾個月天馬行空創作一本繪本、或者研究存在主義哲學。我們反而創造更多沒有意義的工作﹙如,創意管理顧問,商業執行測策略師﹚,再用舊有的工作倫理去合理化它們,迫使著社會繼續不合理地運轉著。


我們隨時檢討自己的行為,以確保與資本家的利益一致;我們欺騙自己,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個人成就,但當努力仍未被社會認可時,又勸下一代「再試一次」。甚至看到一個年輕人享受人生,我們立刻以資本家的視角譴責他懶惰。對於一切不賺錢的藝術影視人文產業,我們訓化自己與孩子,那是沒有用的,好讓有錢人與資本家可以繼續透過媒體、電影時尚,掌控審美的規則、社會秩序的建構與未來想像的規劃。

這種狀態,就像卡謬在《瘟疫》中寫的,人們相信舊時代的荒謬不會再發生,但其實我們都活在一場新的宗教裡:信奉「現代化社會」,用努力來贖罪,以譴責他人來獵巫,並且讚揚資本家的身影如同教主。我們虔誠到不敢反抗。

然而,若不是富二代,誰敢輕易放下努力去生存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環境?我們或許無法立刻改變社會的遊戲規則,但至少能選擇不再彼此施壓,把「工作態度」從唯一的道德標準中解放出來。人與人的連結,不該只是比較誰更勤奮、誰更符合資本邏輯,而應該包含更多關於人生、藝術、情感的真實交流。

我開始允許自己,也允許身邊的人,在這個夏天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凝望時間的流逝;讓午後的陽光慢慢爬過我們慵懶的身軀,以存在本身,溫柔卻堅定地對抗資本主義。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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