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琴操!情操!》(轉載)

劉有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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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琴操!情操!》(轉載)

第一章:餘杭林家

餘杭,江南水鄉的明珠,在歲月的長河中,曾是無數文人墨客筆下的詩意棲居。然而,此刻的餘杭,卻被亂世的陰霾籠罩,昔日的繁華與寧靜,正一點點被侵蝕。林家,這座在餘杭城中屹立數百年的書香門第,亦如一葉扁舟,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飄搖,前途未卜。

林家大院深處,一間古樸典雅的書房內,林子清正襟危坐於一方琴案前。他身著一襲素色長衫,髮髻高束,面容清瘦,雙目卻炯炯有神,透著一股超然物外的清明。修長的手指輕撫著面前那張古琴,琴身溫潤如玉,散發著歲月沉澱的幽光。這張琴,名為「清風」,是林家世代相傳的寶物,亦是林子清半生知己。每當他心緒不寧,或對世事有所感懷時,便會撫琴一曲。琴音流淌,時而高亢激昂,如龍吟虎嘯,激盪人心;時而低迴婉轉,如泣如訴,傾訴著無盡的愁緒。今日,他的琴音中,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憂慮,彷彿在預示著林家即將面臨的風雨。

林子清深知,亂世之中,個人命運如浮萍,隨波逐流,難以自主。但他依然堅守著自己的信念,以琴書為伴,以清高自許。他認為,即使身處亂世,士人也應有自己的風骨,不為五斗米折腰,不為權勢所屈服。他的書房,是他唯一的避風港。在這裡,他可以暫時忘卻外界的紛擾,沉浸在書本的世界裡。他研讀《春秋》,感嘆亂世之無常,興亡之無定;他品味《離騷》,抒發懷才不遇之悲憤,以及對國家民族的深切憂慮。他相信,文字的力量,足以穿透時空,給予人精神上的慰藉,指引迷途之人。而古琴,則是他的知己,是他情感的寄託。他與琴,早已融為一體,琴音便是他內心最真實的寫照,是他對天地萬物的感悟,對人間百態的悲憫。

林子清的琴藝,在餘杭乃至整個江南,都享有盛名。許多文人雅士,甚至遠道而來的商賈巨富,都曾慕名而來,只為聆聽他的一曲琴音。他的琴音,不僅僅是技藝的展現,更是他內心世界的寫照。他將自己的情感、思想、對亂世的悲憫,對蒼生的關懷,都融入琴音之中。因此,他的琴音,總能引起聽者的共鳴,讓人感受到一種超脫世俗的境界,洗滌心靈的塵埃。然而,林子清卻從不以此自傲。他認為,琴藝只是修身養性的一種方式,真正的學問,在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常常教導兩個兒子,讀書是為了明理,琴藝是為了修身,最終的目標,是為了天下蒼生,為百姓謀福。

林家有兩子,長子林逸,次子林樸。這兩兄弟,母親早逝,性格迥異,卻又各自繼承了林家血脈中獨特的稟賦。林逸,作為林子清的長子,從小就展現出與眾不同的天賦。他不僅聰明好學,過目不忘,而且對治國之術也有著獨到的見解。他常常在林子清讀書時,提出一些關於治國安邦的看法,其見解之深遠,常常讓林子清感到驚訝。林子清雖然欣賞林逸的聰慧,卻也擔心他過於將學問視為晉身之階。他常常告誡林逸,讀書是為了明理,是為了經世濟民,而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然而,林逸卻不以為然。他認為,亂世之中,唯有掌握權力,才能保護自己和家人,才能實現抱負。他渴望建功立業,渴望在亂世中闖出一番天地。在這個時代,只有掌握權力,才能改變命運,才能將自己的理念付諸實踐。

林逸的琴藝,也繼承了林子清的精髓,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林子清。他的琴音,更加的激昂,更加的富有感染力。他的琴音,彷彿能激發人們內心的鬥志,讓人們在亂世中看到希望,燃起奮門的火焰。許多人聽了他的琴音,都感到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投身沙場,為天下太平而奮鬥。林子清對此感到欣慰,但也隱隱感到不安。他擔心林逸的琴音,會助長爭權奪利及亂世殺伐之氣。他曾多次勸說林逸,不要過於追求功名利祿,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以仁義為本。然而,林逸卻總是敷衍,他有自己的雄心壯志,不願被束縛所限制。

林樸,作為林子清的次子,卻是林家的一個異類。他對讀書和琴藝毫無興趣,卻對農事情有獨鍾。他常常在田間地頭,與農夫們一同勞作,曬得皮膚黝黑,雙手粗糙。他喜歡看著種子在泥土中生根發芽,喜歡看著莊稼在陽光下茁壯成長,感受生命的脈動。他認為,土地是生命的源泉,是萬物生長的根基,只有腳踏實地,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真諦,才能體會到勞動的價值。林子清對林樸的「不務正業」感到非常失望。他常常責備林樸,希望他能像林逸一樣,專心讀書,學習琴藝,繼承林家的書香門第。然而,林樸卻始終不為所動。他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的使命,就是守護這片土地,守護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讓他們有地可耕,有糧可食。他相信,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便能度過難關,迎來太平盛世,即使亂世再亂,生活也總要繼續。

林樸的淳樸,並非愚笨。他只是將自己的聰慧,用在了不同的地方。他對農事有著天生的敏感,能預測天氣的變化,能判斷作物的生長情況,甚至能從泥土的氣味中分辨出土地的肥沃程度。他能與農夫們打成一片,了解他們的疾苦,幫助他們解決問題,深受鄉親們的愛戴。他雖然不善言辭,卻用實際行動贏得了鄉親們的尊重。在鄉親們眼中,林樸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好青年,是他們在亂世中的依靠。他常常幫助鄉親們解決農事上的難題,也常常為鄉親們排憂解難,從不計較個人得失。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為這個亂世中的鄉村貢獻著自己的力量。他常常對鄉親們說:「只要我們有地可耕,有糧可食,便能活下去。亂世之中,唯有自給自足,方能保全性命,等待太平的到來。」

林子清雖然對林樸感到失望,但內心深處,卻也隱約感受到林樸身上那種難能可貴的淳樸與堅韌。他知道,在亂世之中,或許林樸這種腳踏實地的人,才能真正地生存下去,才能在亂世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然而,他依然無法接受林樸的「不學無術」。他希望林樸能有所改變,能成為一個像林逸一樣的「士人」,繼承林家的傳統。他認為,只有讀書,才能明理;只有琴藝,才能修身。他希望林樸能繼承林家的傳統,成為一個真正的「士人」,光耀門楣。他常常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一人思考,林逸和林樸,究竟誰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在這個亂世之中,究竟是應該追求功名利祿,還是應該堅守本心,回歸田園?他找不到答案,只能將所有的疑問,都融入琴音之中,讓琴音替他訴說內心的矛盾與掙扎。

林家,就像是這亂世中的一個縮影。林子清代表著傳統的士人階層,他們試圖在亂世中堅守自己的信仰和情操,維護著舊有的秩序與價值;林逸代表著新興的知識分子,他們聰慧過人,卻也可能為了功名利祿而背棄親情,追逐著新的權力與秩序;林樸則代表著廣大的勞動人民,他們淳樸善良,腳踏實地,是亂世中真正的脊樑,默默地支撐著這個搖搖欲墜的社會。他們三人的命運,也將隨著亂世的發展,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一切,都將從張士誠的到來,拉開序幕,將林家捲入這場時代的洪流之中。

第二章:琴會風波

時光荏苒,轉眼間已是初夏。餘杭城外,綠意盎然,蟬鳴陣陣。然而,這份看似平靜的景象,卻掩蓋不住亂世的暗流湧動。城中百姓茶餘飯後,談論的不再是風花雪月,而是各地烽煙四起,義軍蜂擁而起的消息。其中,尤以盤踞江南的張士誠聲勢最盛,其禮賢下士、愛護百姓的傳聞,更是甚囂塵上,引得無數士人側目。

就在這亂世之中,一則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江南文人雅士之間激起了千層浪花——餘杭林家將舉辦一場盛大的「清風雅集」。這雅集名為琴會,實則是一場匯聚江南名士的文化盛事。林子清作為當世琴壇泰斗,自然是此次雅集的靈魂人物。消息一出,四方雲集,不僅有江南各地的琴師、詩人、畫家,甚至連一些久不出世的隱士,也紛紛聞訊而來,只為一睹林子清的風采,聆聽他的琴音。

林家大院因此變得熱鬧非凡。平日裡清幽的庭院,此刻卻是高朋滿座,談笑風生。林子清雖然不喜世俗應酬,但為了弘揚琴道,也為了給江南士人提供一個交流的平台,他還是親自主持了這場雅集。他身著一襲青色長袍,穿梭於賓客之間,溫文爾雅,談吐不凡,盡顯一代宗師的風範。然而,他眉宇間那抹淡淡的憂愁,卻始終揮之不去。他知道,這場盛會,或許是亂世中難得的清歡,但亂世的洪流,終將吞噬這一切。

雅集的高潮,自然是琴音的較量。林子清的琴音,一如既往的清幽淡遠,如高山流水,洗滌人心。他彈奏一曲《梅花三弄》,琴音清雅高潔,彷彿將人帶入那冰雪傲骨的梅林深處,讓人忘卻了塵世的喧囂與煩惱。聽者無不沉醉其中,或閉目凝神,或輕聲讚歎,彷彿靈魂都得到了昇華。這便是林子清的「琴操」,他將琴音視為修身養性,傳達天地之道的媒介,不為取悅於人,只為表達內心。

然而,與林子清的清雅不同,林逸的琴音卻是另一番景象。他身著一襲玄色錦袍,端坐於琴案前,眉宇間透著一股銳氣。他彈奏的曲目,是林子清從未教過他的《將軍令》。琴音初起,便如金戈鐵馬,氣勢磅礴,殺伐之氣撲面而來。他的指法剛勁有力,琴音激昂高亢,彷彿再現了千軍萬馬奔騰廝殺的慘烈場面。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力量與野心,讓人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投身沙場,建功立業。許多年輕的士子,被林逸的琴音所感染,眼中閃爍著對功名利祿的渴望,對亂世建功的嚮往。

林子清靜靜地聽著林逸的琴音,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林逸的琴藝已臻化境,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自己。然而,他卻從林逸的琴音中,聽到了過於濃烈的功利與野心。這並非他所追求的琴道,也非他所期望的「情操」。他看著那些被林逸琴音激勵得熱血沸騰的年輕人,心中隱隱感到不安。他擔心,林逸的琴音,會成為亂世中野心家們的號角,將更多的人捲入無休止的殺伐之中。他曾多次勸說林逸,琴音當以修身養性為本,而非爭名奪利之器。但林逸總是笑而不語,眼中閃爍著林子清無法理解的光芒。

琴會結束後,林逸在士子中聲名鵲起,許多人都稱讚他為「江南第一琴師」。他享受著眾人的追捧,也樂於與那些對時局有獨到見解的士子們交流。他常常與他們談論天下大勢,分析各路義軍的優劣。他的言談舉止,無不透露出對權力的渴望和對建功立業的雄心。他深知,亂世之中,機會稍縱即逝,只有抓住機會,才能脫穎而出。

而林樸,則一如既往地遠離這些喧囂。他沒有參與琴會,而是選擇在田間地頭,與農夫們一同勞作。他喜歡看著那些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在林家的田地裡重新找到生活的希望。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土地,守護著這些淳樸善良的人們。他認為,真正的「情操」,不在於琴音的高低,不在於功名利祿的追逐,而在於腳踏實地,為百姓謀福。他常常對翠兒說:「亂世之中,能讓百姓有地可耕,有糧可食,便是最大的功德。」翠兒總是溫柔地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敬佩與愛意。她知道,林樸的心,比任何人都純粹,比任何人都善良。

林逸在琴會上的表現,很快便傳到了張士誠的耳中。這位盤踞江南的義軍領袖,素來愛才如命,尤其對那些有真才實學的士人更是禮遇有加。他聽聞林子清和林逸琴藝超凡,心中便生出了招攬之意。他派人前往林家,邀請林子清和林逸父子前往府邸一敘。這份邀請,對於林家而言,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機會,也預示著林家將被更深地捲入亂世的漩渦之中。林子清對此憂心忡忡,他知道,一旦踏入權力的漩渦,便很難再獨善其身。而林逸,卻是躍躍欲試,他看到了實現自己抱負的機會,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第三章:知音之約

張士誠的邀請函,由一名身著錦衣的使者親自送達林家。那使者態度恭敬,言語謙和,絲毫沒有尋常武將的粗獷。他言明張王久聞林子清先生琴名,特設宴相邀,共賞琴音,並希望林逸公子也能一同前往。林子清接過請柬,眉頭微蹙,他深知這份邀請背後的深意。亂世之中,任何一位梟雄的招攬,都意味著身不由己的開始。他本欲婉拒,但林逸卻在一旁按捺不住,眼中閃爍著渴望。林逸認為,這是林家躋身權力核心的絕佳機會,也是他施展抱負的舞台。最終,林子清拗不過林逸的堅持,也想親自探探這位亂世梟雄的深淺,便應允了。

前往張士誠府邸的路上,林子清與林逸乘坐一輛樸素的馬車。沿途所見,讓林子清對張士誠的治理有了初步的認識。雖然戰火頻仍,但張士誠所轄之地,秩序尚可,百姓雖有疲憊之色,卻無流離失所之慘狀。城鎮街道整潔,商鋪雖不復往日繁華,卻也開門營業,偶有貨物往來。這與他所聽聞的元朝統治下的民不聊生,形成了鮮明對比。林子清心中暗自思忖,或許這位張王,真有幾分愛民之心。

當馬車駛入張士誠的府邸時,林子清並沒有看到想像中的金碧輝煌,也沒有感受到權勢的壓迫。相反,府邸內佈置簡樸,卻處處透著一股雅緻。花園裡,修竹搖曳,清泉潺潺,幾株臘梅傲然綻放,暗香浮動;書房中,筆墨紙硯整齊擺放,書卷氣息撲面而來,牆上掛著幾幅山水畫,意境深遠。這讓林子清對張士誠的印象更好了幾分。他認為,一個能如此注重內涵之人,定然不是尋常的亂世梟雄。他甚至在心中暗自揣測,或許張士誠真能成為亂世中的一股清流,為百姓帶來一線生機。

張士誠親自出迎,他身著一襲深色常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眼神中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沉穩與睿智。他沒有擺出任何架子,反而像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般,與林子清寒暄。他談吐不凡,對詩書禮樂也有著獨到的見解,尤其對林子清的琴藝更是推崇備至,這讓林子清感到十分舒適,也消除了他心中的戒備。林逸則在一旁,仔細觀察著張士誠的一舉一動,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在這位梟雄面前展現自己的價值。

寒暄過後,張士誠屏退左右,只留下林子清父子。他請林子清入座,並命人奉上香茗。茶香裊裊,室內氛圍漸趨融洽。張士誠開口道:「林先生琴名遠播,士誠久仰。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吾聞先生琴藝超凡,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不知先生可否為士誠鼓琴一曲,讓吾等領略先生琴音之妙?」他沒有指定曲目,只是說:「先生請隨心所欲,彈奏一曲,讓吾等領略先生琴音之妙。」

林子清見張士誠如此禮遇,心中對他的敬意更深。他撫琴而坐,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觸琴弦。他選擇了《廣陵散》。這首曲子,相傳是嵇康臨刑前所奏,充滿了悲憤與不屈,是亂世中士人精神的寫照。琴音初起,如高山之巔,雲霧繚繞,清幽淡遠,彷彿將人帶入一個超脫塵世的境界,讓人忘卻了亂世的紛擾;繼而,琴音轉為激昂,如萬馬奔騰,金戈鐵馬,氣勢磅礴,彷彿再現了亂世的慘烈與悲壯,將聽者拉回現實的殘酷。林子清將自己對亂世的感慨,對家國的憂思,對士人情操的堅守,對蒼生疾苦的悲憫,盡數融入琴音之中。琴音時而低迴婉轉,如泣如訴,訴說著百姓的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時而高亢激昂,如雷霆萬鈞,表達著對不公的憤慨,對太平盛世的渴望。他的琴音,不僅僅是音符的組合,更是他靈魂深處的吶喊,是他對亂世的控訴,是他對理想的堅守。

張士誠凝神傾聽,他的目光隨著琴音的起伏而變化,時而沉思,時而動容。他閉上眼睛,彷彿能看到琴音所描繪的畫面:亂世之中,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英雄豪傑,奮起反抗,浴血沙場。當琴音達到高潮之際,林子清抬頭,恰好與張士誠四目交接。那一刻,林子清從張士誠的眼中,看到了深沉的理解與共鳴。他知道,眼前這位亂世梟雄,竟是自己的知音。他們之間,無需言語,琴音便是最好的橋樑,將他們的心靈緊密相連。這種心靈的契合,讓林子清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從未想過,在這樣一個亂世之中,竟能遇到一位如此懂他的人,一位能理解他琴音深處悲憫與堅守的知己。

一曲終畢,張士誠久久不語,良久才發出一聲長嘆:「林先生之琴音,實乃天籟也!吾聞之,如飲甘霖,心曠神怡。先生之琴音,不僅僅是琴音,更是先生之情操,先生之抱負也!吾今日方知,何為高山流水,何為知音難覓。」他起身,走到林子清面前,鄭重地說道:「亂世之中,得先生之琴音,實乃吾之幸也。吾本欲留先生在朝,助吾一臂之力,共圖大業。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吾願與先生共謀天下,為百姓謀福。」

林子清聞言,心中一凜。他深知張士誠是真心相邀,且其言辭懇切,令人動容。然而,他早已厭倦了世俗的紛爭,只想過著隱居的生活,以琴書自娛。他沉吟片刻,拱手辭道:「承蒙張王厚愛,林某感激不盡。然林某乃一介散人,不諳政事,恐難當大任。唯願歸鄉,以琴書自娛,不負張王知遇之恩。」他知道,一旦踏入仕途,便會身不由己,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地追求自己的琴道。他更清楚,亂世鬥爭的殘酷,遠非他一個文弱書生所能承受。他只想守著自己的一方淨土,以琴書為伴,安度餘生,遠離這血雨腥風的權力鬥爭。

張士誠見林子清去意已決,也不再強求。他深知知音難覓,更不願因此而傷了林子清的心。他感嘆道:「先生高義,士誠佩服。既然先生志不在此,士誠亦不強求。然先生之琴音,士誠永世難忘。他日若有緣,望先生能再為士誠鼓琴一曲。」隨後,他轉向林逸,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林公子琴藝激昂,對時局亦有獨到見解,實乃少年英才。若公子有意,士誠願掃榻相迎,共商大計。」林逸聞言,心中狂喜,正欲開口應允,卻被林子清一個眼神制止。林子清對張士誠拱手道:「犬子年幼,尚需磨礪,多謝張王厚愛。」張士誠見狀,也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逸一眼。

於是,張士誠厚贈金銀珠寶,並派人護送林子清父子歸鄉。他知道,這些財物對於林子清而言,或許並無太大意義,但這卻是他對林子清的一份心意,一份對知音的敬意。他希望林子清能感受到他的誠意,也希望這份情誼能長存。林子清回到餘杭,心中對張士誠的敬意更深。他感嘆道:「亂世之中,竟能遇此知音,吾生足矣!」從此,林子清便將張士誠視為今生知己,對其心懷感激。他常常在夜深人靜之時,回想起與張士誠相遇的場景,回想起那曲《廣陵散》所帶來的震撼。他不知道,這份知遇之恩,將在不久的將來,為他帶來一場滅頂之災。但他卻從未後悔自己的選擇。他認為,能夠遇到一位真正的知音,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他堅信,士人當有士人的情操,知恩圖報,義不容辭。而林逸,則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心中卻已然種下了對權力的渴望,以及對父親選擇的不解與不滿。

第四章:田園情深

當林子清與林逸在張士誠的府邸中,以琴音與權謀交鋒之際,林樸卻在餘杭城外的田埂上,用雙手丈量著這片土地的溫暖與厚重。他對那些高談闊論的琴會、那些爾虞我詐的權力鬥爭毫無興趣。在他看來,真正的生命,在於泥土的芬芳,在於莊稼的生長,在於百姓臉上那樸實的笑容。

林樸自幼便與田地結下了不解之緣。他不像兄長林逸那般聰慧早熟,也不像父親林子清那般沉迷琴書。他喜歡光著腳丫在田埂上奔跑,喜歡用手觸摸泥土的溫度,喜歡聽風吹過麥浪的沙沙聲。林子清曾為此認為他「不學無術」,有辱林家門楣。然而,林樸卻從未因此而改變。他認為,讀書識字固然重要,但若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那學問又有何用?

在林樸的世界裡,有一位如同田間清泉般純淨的女子,她便是翠兒。翠兒是鄰村的農家女,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她雖然出身貧寒,卻溫柔賢淑,勤勞善良。她的雙手雖然粗糙,卻能繡出精美的花樣;她的歌聲雖然不曾受過名師指點,卻能唱出田間地頭最動人的旋律。林樸與翠兒的相識,始於一次偶然的相助。那年夏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沖毀了翠兒家的田埂,眼看著莊稼就要被洪水淹沒。林樸得知後,二話不說便趕去幫忙,他冒著大雨,用自己的身體堵住決口,直到田埂修復。翠兒被林樸的善良與勇敢深深打動,而林樸也被翠兒的堅韌與純樸所吸引。從此,兩人的緣分便如同田間的藤蔓,悄然生長,緊密纏繞。

他們沒有華麗的約會,只有在田間地頭的相會。林樸會將自己種出的最新鮮的瓜果送給翠兒,翠兒則會為林樸縫製最結實的衣裳。他們常常坐在田埂上,看著夕陽西下,聽著蛙聲一片,互訴衷腸。他們沒有海誓山盟,只有對彼此最真摯的愛意,以及對未來最樸實的憧憬。他們憧憬著能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男耕女織,過著安穩平靜的生活,遠離亂世的紛擾。

然而,這份純粹的愛情,卻遭到了林子清的強烈反對。在林子清看來,翠兒出身低微,配不上林家。他希望林樸能娶一位書香門第的女子,為林家延續香火,光耀門楣。他曾多次勸說林樸,甚至以斷絕父子關係相威脅。他認為林樸的選擇,是對林家百年清譽的玷污,是對他自己「琴操」的背叛。他無法理解,一個林家的子弟,為何會對泥土和農婦如此痴迷。

林樸卻執意要娶翠兒。他對林子清說:「父親,兒不求功名利祿,只願與翠兒相守一生,耕讀傳家。兒相信,只要我們勤勞肯幹,便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他堅信,真正的幸福,不在於門第的高低,而在於兩顆心的契合。他甚至一度認為,父親所追求的「琴操」,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遠不如腳下的土地來得真實。

林子清聞言,不由得生起氣來,卻也無可奈何。他知道,林樸的性子倔強,一旦認定的事情,便很難改變。他甚至一度認為,林樸是林家的恥辱,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林逸身上,認為只有林逸才能光耀林家門楣,繼承林家的「琴操」。

儘管林子清反對,林樸和翠兒的感情卻日益深厚。他們在鄉親們的眼中,是一對天作之合。林樸在農事上的智慧和對鄉親的幫助,更是讓他在鄉間贏得了極高的聲譽。他能預測天氣的變化,能判斷作物的生長情況,甚至能從泥土的氣味中分辨出土地的肥沃程度。每當鄉親們遇到農事上的難題,都會來向林樸請教。林樸總是耐心解答,傾囊相授,從不藏私。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為這個亂世中的鄉村貢獻著自己的力量。他常常對鄉親們說:「只要我們有地可耕,有糧可食,便能活下去。亂世之中,唯有自給自足,方能保全性命。」

翠兒也常常跟隨林樸一同勞作,她學會了辨識各種農作物,學會了如何照料牲畜。她不僅是林樸的愛人,更是他最得力的幫手。他們的生活雖然清貧,卻充滿了歡聲笑語。他們相信,只要有愛,有土地,即使亂世再亂,他們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安寧與幸福。這份田園情深,是亂世中難得的溫暖與希望,也為林家這座搖搖欲墜的書香門第,注入了一股樸實而堅韌的生命力。

第五章:亂世風雲

張士誠與林子清的「知音之約」結束後,江南的局勢並未因此而平靜。相反,朱元璋與張士誠兩大勢力的戰火愈演愈烈,如同兩條巨龍在江南大地上纏鬥,所到之處,皆是生靈塗炭。朱元璋的軍隊紀律嚴明,戰鬥力強悍,其勢如破竹,不斷蠶食張士誠的領地。而張士誠的軍隊雖然也奮力抵抗,但在朱元璋的鐵蹄之下,終究是節節敗退,防線不斷被壓縮。

戰火從江南的東部,一路向西蔓延,最終燒到了餘杭。這座曾經安寧的江南水鄉,也未能倖免於難。昔日繁華的街市變得冷清,商鋪紛紛關門歇業,街上行人稀少,偶爾可見衣衫襤褸的流民,面帶菜色,眼神空洞。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每日都在擔憂戰火何時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物價飛漲,糧食短缺,曾經富庶的餘杭,此刻也顯得蕭條而破敗。

林家大院,雖然依舊保持著往日的清幽,但那份寧靜卻已是搖搖欲墜。林子清每日都會在書房中研讀戰報,眉頭緊鎖。他深知,餘杭已是風雨飄搖,林家也難以獨善其身。他常常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一人撫琴,琴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愁緒與悲涼。他為亂世中的百姓疾苦而悲憫,也為林家的未來而擔憂。

而林逸,則在張士誠府邸一別後,便做出了他人生中一個重要的決定——離開林家,投奔朱元璋。他深知,張士誠雖有愛才之心,但其勢力已顯頹勢,難成大器。而朱元璋則如日中天,其軍隊所向披靡,統一江南指日可待。林逸渴望建功立業,渴望在亂世中闖出一番天地,他認為只有追隨強者,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他向林子清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林子清聽聞後,心中五味雜陳。他既為林逸的野心感到不安,又為他能做出自己的選擇而感到一絲欣慰。他知道,林逸與自己的道不同,強留也無益。最終,林子清只是輕嘆一聲,叮囑林逸保重,並贈予他一些盤纏。

林逸離開林家後,便一路北上,尋找朱元璋的軍隊。他憑藉著自己的聰慧和機敏,很快便得到了朱元璋的賞識。他不僅在軍事謀略上屢獻奇策,而且在處理政務上也展現出過人的才能。他深諳朱元璋的性格,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如何展現自己的價值。他常常在朱元璋面前分析時局,提出獨到的見解,讓朱元璋對他刮目相看。很快,林逸便在朱元璋的軍中擔任要職,成為朱元璋身邊的紅人。

林子清雖然身在餘杭,卻也時常聽到關於林逸的消息。他知道林逸在朱元璋軍中步步高升,心中既有欣慰,也有隱憂。他欣慰於林逸的才華得到了施展,卻也擔憂林逸會為了功名利祿而迷失本心。他常常回想起林逸在琴會上彈奏《將軍令》時那激昂的琴音,那琴音中蘊含的野心與殺伐之氣,讓他感到不安。他不知道,林逸在權力的漩渦中,是否還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是否還能記得林家「琴操」的教誨。

戰火的陰影,越來越近。餘杭城外,戰鼓聲隆隆,殺聲震天。林子清知道,這場亂世的浩劫,終將降臨到林家頭上。他看著窗外被戰火染紅的天空,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曾試圖以琴音來感化亂世,以清高來獨善其身,但現實卻是如此殘酷。他不知道,林家將何去何從,他自己又將面臨怎樣的命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堅守自己的「情操」,無論面對何種困境,都不能背棄自己的信念。而此時,張士誠的軍隊已是強弩之末,他的敗逃,已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第六章:敗將投奔

朱元璋的鐵騎勢不可擋,張士誠的防線如同紙糊一般,節節潰敗。曾經雄踞江南的張士誠,此刻已是窮途末路,麾下將士死的死,降的降,曾經的百萬雄師,如今只剩下寥寥數千殘兵敗將,在朱元璋的追擊下狼狽逃竄。戰火從餘杭城外蔓延至城郊,殺戮與哀嚎充斥著空氣,昔日秀美的江南水鄉,此刻已化為人間煉獄。

一日,林子清正在家中撫琴,琴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愁緒。他深知,戰火已近,餘杭的平靜日子,恐怕也將走到盡頭。他聽聞城外戰鼓聲隆隆,殺聲震天,心中更是焦慮不安。忽聞屋外人聲鼎沸,馬蹄聲雜亂,還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聲音。他推開門,只見一群敗兵正狼狽地朝餘杭城方向奔來。他們衣衫襤褸,臉色疲憊,許多人身上還帶著傷,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為首之人,正是張士誠。他身披殘破的戰甲,臉色蒼白,嘴角還帶著一絲血跡,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惡戰,敗下陣來。他的身後,只剩下寥寥數十名親兵,個個帶傷,疲憊不堪,卻依然緊緊跟隨。

張士誠見到林子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苦澀的笑容:「林先生,想不到在此處相遇,實乃天意也。士誠兵敗,無顏再見先生。」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絕望與自嘲。林子清見狀,心中一緊。他知道,張士誠已是窮途末路,但他卻沒有絲毫猶豫。念及昔日知遇之恩,他毫不猶豫地將張士誠引入家中,並命家人準備食物和熱水。他深知此舉風險極大,一旦被朱元璋的軍隊發現,林家將面臨滅頂之災。但林子清卻毫無懼色,他堅信,士人當有士人的情操,知恩圖報,義不容辭。他對張士誠說:「張王不必如此,亂世之中,勝敗乃兵家常事。先生能來,林某不勝榮幸。請先生入內歇息,養精蓄銳,他日再圖大業。」他的語氣堅定,眼神中充滿了對知己的關懷與信任。

張士誠在林家暫避了一夜。這一夜,他與林子清徹夜長談,談論天下大勢,談論人生理想。張士誠感嘆自己的壯志未酬,回憶起自己從鹽販起義,到雄踞江南的艱辛與輝煌,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心中充滿了不甘與悲涼。林子清則勸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告訴張士誠,只要生命尚存,便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即使不能再爭天下,也能尋得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兩人從治國安邦談到詩詞歌賦,從亂世紛爭談到隱士情懷,彷彿回到了那日琴音相會的場景,又如久別重逢的知己,傾訴著內心的苦悶與感慨。張士誠從林子清的琴音中,感受到了超脫世俗的寧靜;從林子清的言談中,感受到了士人堅守的風骨。這份情誼,在亂世的風雨中,顯得彌足珍貴。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林子清便在林樸的協助下,為張士誠準備了樸素的衣衫和乾糧。他親自將張士誠喬裝打扮,從林家後門悄然離去。臨行前,張士誠緊握林子清的手,眼中充滿了感激與不捨:「林先生大恩,士誠永世不忘!他日若能東山再起,定當報答先生。」他的聲音沙啞,卻字字鏗鏘。林子清目送張士誠遠去,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這一次的相助,將徹底改變林家的命運,將林家推向風口浪尖。但他卻從未後悔自己的選擇。他認為,能夠在危難之際幫助一位知己,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他堅信,士人當有士人的情操,義氣為重,恩義當先。而林樸,則默默地站在父親身後,看著張士誠遠去的背影,他雖然不理解父親與張士誠之間那份「知音」的情誼,但他卻理解父親那份「知恩圖報」的淳樸與堅定。

第七章:背叛之刃

張士誠離去後不久,朱元璋的軍隊便攻佔了餘杭。這座曾經繁華的江南水鄉,徹底淪為戰火的廢墟。朱元璋為了鞏固統治,對那些曾經幫助過張士誠的士民進行了大規模的清算。他下令徹查,凡是與張士誠有過瓜葛之人,一律嚴懲不貸。一時間,餘杭城內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曾經的鄉紳富賈,如今或家破人亡,或鋃鐺入獄。血腥的清洗,讓整個餘杭城籠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圍之中。

林子清雖然深居簡出,但庇護張士誠之事,終究未能瞞過朱元璋的耳目。然而,更令林子清心寒的是,出賣他的,竟是他的長子林逸。林逸自從離開餘杭後,便投靠了朱元璋。他憑藉著自己的聰慧和機敏,很快便得到了朱元璋的賞識,並在軍中擔任要職,成為朱元璋身邊的謀士。他深知朱元璋生性多疑,對曾經幫助過張士誠的人更是恨之入骨。為了表忠心,也為了自己的前程,告發了自己的父親。

林逸站在朱元璋面前,將林子清庇護張士誠的經過,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他詳細地描述了從探子口裡打探事的情報:林子清如何將兵敗的張士誠引入家中,如何為他準備食物和熱水,甚至連林子清與張士誠在書房中徹夜長談都一一道來。

朱元璋聞言大怒,他拍案而起,怒斥林子清「冥頑不靈,助紂為虐」。他立刻下令逮捕林子清,並對林逸的「大義滅親」表示讚賞。林逸跪謝朱元璋的恩典,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波瀾。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林家更好的未來,為了讓林家能在新朝中繼續生存下去。

當朱元璋的士兵闖入林家大院時,林子清正在書房中撫琴。琴音悠揚,卻帶著一絲悲涼。他聽到門外的喧囂聲,心中便已明瞭。他緩緩放下手中的古琴,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絲淡淡的悲哀。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當他看到帶隊的將領竟是自己的長子林逸時,他的悲哀便化作了無盡的失望。林逸身披鎧甲,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愧疚,只有一種冷漠的堅定,說道:「父親,兒奉命行事,還請父親不要為難。」

林子清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隨士兵離開了林家大院。他知道,他的「情操」,將在不久的將來,得到最終的考驗。而這份考驗,將比他想像的更加殘酷。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所出賣。這份背叛,比任何刀劍都更讓他心痛。他回想起林逸小時候的聰慧,回想起他對琴藝的熱愛,回想起他曾經對自己的孺慕之情。如今,這一切都化為泡影,只剩下一個冷漠而陌生的背影。林子清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鮮血淋漓。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林家,這個曾經充滿書香與琴音的家族,將徹底改變。

第八章:獄中省思

林子清被捕後,被關押在餘杭縣衙的牢房裡。牢房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腐朽和絕望的氣息。牆壁上斑駁的霉點,地上潮濕的稻草,以及從鐵窗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他已身陷囹圄,與外界的繁華與自由隔絕。他知道,自己將被押解送往京城,接受朱元璋的審判。對於自己的命運,他早已看開,畢竟亂世之中,生死早已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他曾以為,士人的情操,在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於琴棋書畫,在於詩詞歌賦。他自詡清高,堅守著自己的「琴操」,認為那是士人最高的境界。然而,當他身陷囹圄,面對死亡的威脅時,他才發現,這些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都變得如此蒼白無力。

在冰冷的牢房中,林子清開始回顧自己的一生。他想起自己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對琴藝的痴迷,對學問的追求。他想起自己如何將林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何將兩個兒子培養成人。他曾為林逸的聰慧而驕傲,為林樸的「不學無術」而失望。他曾以為,林逸才是林家的希望,才能光耀門楣。然而,現實卻給了他沉重的一擊。那個他寄予厚望的長子,為了功名利祿,竟親手將他送入牢獄。這份背叛,比任何刀劍都更讓他心痛,也讓他對自己曾經的判斷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林逸冷漠的眼神,那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愧疚,只有一種令人心寒的堅定。他不禁自問,自己究竟是哪裡出了錯?是他對林逸的教育出了問題,還是亂世的洪流,徹底扭曲了人性?他曾教導林逸要明理,要修身,但林逸卻將這些教誨拋諸腦後,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他感到無比的疲憊,這份疲憊不僅來自肉體,更來自心靈深處的絕望。

然而,在絕望之中,他心中唯獨牽掛著次子林樸。林樸自幼魯直,不喜讀書,卻有一顆善良淳樸的心。他與鄉裡的一位農民之女,名叫翠兒,情投意合。林子清一直以來都反對這門親事。他認為翠兒出身低微,配不上林家。他希望林樸能娶一位書香門第的女子,為林家延續香火,光耀門楣。他曾多次勸說林樸,甚至一度認為,林樸是林家的恥辱,是林家書香門第的敗類。

如今,林子清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他回想起林樸與翠兒在田間地頭相守的畫面,回想起林樸對土地的熱愛,對鄉親的幫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情操」,或許並不是真正的「情操」。真正的「情操」,或許就在林樸身上,那份對土地的熱愛,對愛情的堅守,對生活的淳樸。他曾以為,士人的情操,在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於琴棋書畫,在於詩詞歌賦。然而,當他身陷囹圄,面對死亡的威脅時,他才發現,這些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都變得如此蒼白無力。唯有林樸身上那份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堅守,才是最真實,最可貴的。那是一種根植於泥土,源於生命本真的「情操」,它沒有華麗的外表,卻有著最堅韌的內核。

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反思自己對「琴操」的執著。他曾將琴音視為生命的全部,認為琴音能表達一切。然而,當琴音無法挽救林家,無法阻止背叛時,他才發現,琴音終究只是形式,真正的「情操」在於內心。他為自己曾經的固執而感到後悔,為自己對林樸的誤解而感到愧疚。他多麼希望,能再見林樸一面,親口對他說一聲對不起。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完成對「情操」的最終領悟,並將這份領悟傳遞給林樸。

第九章:父子情深

林子清被捕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震驚了整個餘杭。林樸和翠兒得知後,心急如焚。林樸不顧一切地衝到縣衙,卻被獄卒攔在門外。他苦苦哀求,甚至跪地不起,只求能見父親一面。翠兒則在一旁默默垂淚,她知道林樸與父親之間的隔閡,此刻卻也為林子清的安危而擔憂。

林樸日夜奔走,四處託人,終於在一位曾經受過林家恩惠的獄卒幫助下,獲得了探監的機會。那獄卒感念林子清平日裡的善舉,也憐憫林樸的孝心,冒著風險為他們安排了這次會面。就在林子清被押解送京的前一日,林樸帶著翠兒,提著一些簡單的食物,忐忑不安地走進了陰暗潮濕的牢房。

當林子清看到林樸和翠兒的身影時,他那雙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看著眼前這對年輕人,心中百感交集。林樸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和焦急,眼中布滿了血絲,顯然是為了他而日夜操勞。翠兒的眼中則充滿了淚水,她緊緊握著林樸的手,彷彿要從對方身上汲取力量。他們雖然身處困境,卻依然緊密相依,這份純粹的愛意,讓林子清的心頭湧起一股暖流。

林子清突然覺得,自己曾經的堅持是多麼的愚蠢。他曾以為,只有功名利祿才能光耀門楣,只有琴棋書畫才能修身養性。然而,此刻他才明白,真正的幸福,真正的「情操」,卻是林樸和翠兒身上那份對土地的熱愛,對愛情的堅守,對生活的淳樸。他握住林樸那雙因勞作而粗糙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樸兒,為父對不起你。為父一直以來都希望你能光耀門楣,卻忽略了你真正的幸福。為父曾固執己見,不理解你的選擇,甚至對你多有責罵,如今想來,實是為父之過。」

林樸聞言,淚如雨下。他知道,父親這是回心轉意了,這是父親第一次如此真誠地向他道歉。他跪在林子清面前,哽咽著說道:「父親,您別這麼說。兒不怪您,兒只希望您能平安無事。」他緊緊握著父親的手,生怕一鬆開,父親就會離他而去。

林子清欣慰地笑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林家的傳家之寶,質地溫潤,雕工精美,象徵著林家的榮耀與傳承。他將玉佩遞給翠兒,語氣溫和而堅定:「翠兒,這是林家的傳家之寶。從今以後,你便是林家的人了。希望你能與樸兒相守一生,白頭偕老。林家雖然遭遇變故,但只要你們好好活下去,將這份淳樸與堅韌傳承下去,林家便永遠不會倒下。」翠兒接過玉佩,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地點頭,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知道,這塊玉佩不僅僅是傳家之寶,更是林子清對她和林樸愛情的認可,對他們未來生活的祝福。

送走了林樸和翠兒,林子清獨自一人坐在牢房中。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拿起陪伴自己多年的古琴,輕輕撫摸著琴弦。這把琴,名為「清風」,見證了他半生的榮辱沉浮,也承載了他對音樂的熱愛,對「琴操」的執著。他緩緩地將琴弦一根根扯斷,琴音戛然而止。琴弦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牢房中顯得格外刺耳,如同他內心深處的掙扎與決斷。他知道,自己的「琴操」已盡,他不再需要琴音來表達自己的情感,因為他的「情操」,將在這一刻得到昇華。他將琴身抱在懷中,彷彿抱著自己的一生,抱著他對「情操」的最終領悟。他知道,他將用自己的生命,為這亂世中的「情操」寫下最後一筆,為林樸和翠兒爭取一線生機,為林家保留一份尊嚴。

第十章:情操永恆

次日清晨,當獄卒打開牢房時,一股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他看到林子清的身影,靜靜地靠在牆角,手中緊抱著那張斷了弦的古琴。獄卒走上前去,才發現林子清已自縊身亡。他的臉上,帶著一絲解脫的笑容,彷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找到了內心的平靜與歸宿。他用自己的生命,捍衛了士人的尊嚴,也完成了他對「情操」的最終詮釋。他的死,不是懦弱,而是對亂世的控訴,是對背叛的無聲反抗,更是對自己信念的堅守。他以血肉之軀,為林樸和翠兒爭取了一線生機,也為林家保留了一份尊嚴,一份在亂世中彌足珍貴的清白。

林子清的死訊傳開,餘杭城為之震動。朱元璋雖然震怒於林子清的「抗旨」,但礙於其士人名望,也未再深究。林逸得知父親的死訊,心中百感交集。他或許曾以為,父親的死會讓他徹底擺脫過去的束縛,然而,那份血緣的羈絆,那份背叛的愧疚,卻如同無形的枷鎖,緊緊地纏繞著他。他得到了權力,卻永遠失去了父親的諒解,失去了內心的安寧。

林樸和翠兒在林子清的墳前結為夫妻。他們沒有大張旗鼓的婚禮,沒有鑼鼓喧天,沒有賓客盈門。只有簡單的儀式,幾位相熟的鄉親,以及林子清的靈位,靜靜地見證著這份樸實而真摯的結合。林樸身著粗布衣衫,翠兒頭戴野花,他們在父親的墳前,許下了相守一生的諾言。這份結合,不僅是愛情的昇華,更是對林子清遺志的繼承,對林家「情操」的延續。

婚後,林樸和翠兒便在鄉間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耘著腳下的土地。林樸雖然沒有繼承父親的學識和琴藝,卻繼承了父親那份對生命的熱愛和對情操的堅守。他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情操」的真諦。他常常對翠兒說:「父親用他的生命,教會了我什麼是真正的情操。我們不能辜負他。」他們將林子清的教誨銘記於心,用自己的雙手,創造著屬於他們自己的幸福。他們將林子清的琴音,化作了田間地頭的歌謠,化作了對土地的深情,化作了對生命的敬畏。

歲月流轉,亂世終將過去。朱元璋最終一統天下,建立了大明王朝。而林樸和翠兒,則在餘杭的鄉間,過著平靜而充實的生活。他們的孩子們,在田埂上嬉戲,在書房中讀書,他們繼承了林家的血脈,也繼承了林樸和翠兒那份淳樸與堅韌。林子清的琴音,也將永遠迴盪在餘杭的山水之間,成為一段傳奇,一段關於「琴操」與「情操」的悲壯故事。這份情操,不再是書齋裡的清高,不再是琴弦上的技藝,而是融入了泥土,融入了生活,融入了每一個平凡而偉大的生命之中。它在林樸和翠兒的身上,代代相傳,生生不息,成為亂世中一道永恆的光芒,照亮著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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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有恒以理工求真精神從事三十年學研的文史工作研究,尤精學術辨偽.辨偽內容遍中國音樂學,崑曲學,文學及戲曲學,史學,中國古典學及經學,與佛教史.及新詩創作人,出版著作計數十種.並天文物理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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