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工(又六)
「我知道,」他說:「我知道,我不做下去,就只有一個。」
修理工很久沒來過了,但樣子還是照舊,有一種熟悉感,但我也記不得,他從前的樣子了。
風扇在棚頂轉得很開心,雖然風很小,但總還是有的。
急著修的,是另一件家伙,而且正在他的手里翻來轉去。我拿著一杯冰啤酒,并不著急;他也不像其他修理工那樣著急下一個任務,而是細心盯著器件,似乎在研究什么,而不是要修理什么。
「我覺得,嗯……」他沒有管放在旁邊的啤酒,而是說了兩三回這樣的話。我不懂這些,只好看著他酒杯上正滑落的水滴,數著它們,好像時間一般滑落在板凳上。
我記得這家伙是當過演員的,但又忘記自己是不是看過他演的什么。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說不定連龍套都算不上,可我又覺得這似乎也沒什么。我自己的生活,我也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龍套,大部分人都不記得我的名字,我不也一樣要讓自己開心。
一杯冰啤酒就能讓我很開心。
即使這是一個漫長炎夏的普通日子,對大部分沒有空調的人,都算是漫長且難熬,但我還是覺得,雖然難,但也可以讓自己變得開心一些。
「你知道嗎?」我說。
「嗯?」修理工仍然看著手里的家伙,并沒有看我。大概是為了禮貌?人們在聊天的時候,都是這樣。說的人,也不在乎對方聽得是否認真,只要安安靜靜地待在一邊,時而給出一點語氣上的回應就好。我對此,很看得開。
「就是那個,聽說有人打算包下街邊的小劇場,組織一場戲劇。」
修理工放下手里的家伙,回身打開那個帆布工作包,叮叮當當地拿出一些工具。
我接著說:「聽說那個老板挺有錢,打算自己演主角,但你知道有些人總是很難接受白白支出成本,而收不回什么。」
「我想,需要換三個零件,然后重新引一條綫就可以。」修理工的腦中似乎只有他看著的家伙。
「對啊。」我繼續說;「他就找了一個培訓學校,準備用比賽的名義,組織這場戲劇。他還真是聰明,很多家長都想給自己孩子一點額外履歷的,雖然比不上那些更有趣的頭銜,但這里只用交點小錢啊,而且還請了一位很有名的評委。」
修理工又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可手里的活計也很麻利,大概之前就做過很多回相似的工作了吧。
我喝著啤酒,覺得很痛快,說起話來也順溜很多。
總之,在那個修理工上門的下午,雖然天氣炎熱,但無論是他,還是我,都對付著過去了。至于他對付的是什么,我其實并沒太關心。我對付的是什么,反正不是這位修理工。
等我喝完了啤酒,也把故事,從戲劇講到了那場滑稽的表演,修理工終于做完了全部工作,也把拆下來的東西,又一一恢復原狀。
「你看,就像我說的那樣吧。」
「是的,是的。」我表示同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并說:「啤酒也不梁了。」
「不要浪費。」這個時候,修理工才有了一絲活氣,仿佛從機器又變回了人類,但他舉起那杯不涼也沒有氣泡的麥芽酒精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的樣子,卻又讓我覺得,他還是一臺機器。
修理工喝完了以后,收拾好自己的工具,開始給我開收費單。
我付錢的時候,還給了一點禮物,一罐冰可樂。
他有些不算熟練地接過可樂,說了感謝,然后跨出門去。
「有什么問題,還可以直接找我。」
我說:「一定可以。」
「可以什么?」他大概沒想到收到這樣的回應。
「就是什么都可以。」
他點了點頭。
我想,他還是什么都不知道。
修理工走了,就像他來得那樣。雖然他無比認真,且真地修好了一切,但在那個下午,他和我,都只是通過一個我們都不知道中轉點,完成了我們的交流。這種交流充滿了啤酒的清涼,金屬器件的冰冷,還有我們曾經相識卻又遺忘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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