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國昌養「狗仔」的傳播與新聞倫理
民眾黨主席黃國昌遭「鏡傳媒集團」的《鏡報》、《鏡週刊》連續揭露,長期指揮一個跟監偷拍綠營政治人物的「狗仔集團」,其中關鍵人物是一名任職於官方媒體中央社的S姓女記者(事後被證實是謝幸恩),同時化名「蕭依依」在《民報》撰文刊登所謂「揭弊」報導。與此同時,黃國昌再被揭露也與另一間網媒《菱傳媒》「合作」,而黃也再記者會上坦承此事。
然而,黃國昌始終迴避幾個關鍵的重要問題,儘管他批判「鏡傳媒才是最大狗仔集團」,但我們必須清楚,鏡傳媒是媒體,而黃國昌是立法委員以及第二大在野黨主席,媒體擁有狗仔天經地義,而掌握權力的政治人物是否能「豢養記者」或與記者合作,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情形。至於鏡傳媒是否成為執政黨打手、成為司法機關濫用放話工具,這又是第三個議題。無論如何,這三者不能混為一談。
此外,這個問題還必須切分成兩個時間點,一個是2024年2月1日黃國昌就職立法委員以前(嚴格來說則可以從2023年11月16日黃國昌宣布放棄時代力量黨籍,加入台灣民眾黨、列入該黨不分區立法委員提名人第2名時,再度成為政治人物開始算起),一個則是在此之後的公職身分。2021年8月成立的「社團法人台灣公益揭弊暨吹哨者保護協會」,首任理事長即為黃國昌,而現任理事長則是《民報》前董事長張晉源,試問黃國昌何時卸任理事長一職?是在就職立委前還是後?目前在「吹哨者保護協會」內還擔任什麼角色?是否能指揮該協會所謂「合作對象」對於其他政治人物進行偵查?
這才是問題的核心,也是一項對於傳播倫理、新聞倫理的全新議題。過往,無論是20世紀最偉大的專欄作家李普曼(Walter Lippmann)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抨擊了美國政府設立的「公共消息委員會」,因為該機構散播大量聳動的戰爭宣傳,還對涉及戰爭的報道進行官方審查,甚至要求記者自我審查,至與喬姆斯基(Noam Chomsky)1988年初版的《製造共識︰大眾傳播的政治經濟學》(Manufacturing Consent: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Mass Media)一書,都一再針對執政者、執政黨控制媒體,媒體操作輿論進行對人民的洗腦進行抨擊。然而,黃國昌的案例並非如此。黃並非執政者與執政黨角色,但在野黨的政治人物或黨魁是否就能透過「豢養記者」或與原本應該監督他的記者私下合作,去跟拍、調查其他政治人物的醜聞?
李普曼在《幻影公眾》一書中提出一項重要概念,「公眾輿論不是上帝的聲音,也不是社會的聲音,而只是旁觀者的聲音」、「公眾只在危機時刻才有必要干預進來,不是去處理具體問題,而是制衡專橫力量」。倘若公眾輿論是旁觀者的聲音,掌握立法權的政治人物與其私下合作的記者,透過跟拍政敵來「揭弊」,算是旁觀者的聲音嗎?
Daniel C. Hallin 和 Paolo Mancini在《比較媒介體制:媒體與政治的三種模式》(Comparing Media Systems: Three Models of Media and Politics)則提到,19世紀初期,捍衛政治觀點成為了印刷媒體的主要功能,而「政治新聞記者是那些將影響公共輿論視為自己職責的人,並且這些記者代表某一政治派別或議題行事,許多報紙的創立也多由政黨或政治人物發起,或由他們提供支持」。因此,記者成為了所謂媒體工具化的工具——即媒體被外部行為者控制,這些行為者追求政治影響力。無論黃國昌是否透過與特定記者私下合作來「揭弊」,但若連自己「對媒體的控制、利用媒體來干預政治領域」之弊都無法防,何來「揭弊」可言?
政治人物掌握著政治權力、人脈網絡與獨家資訊等資源,他們可以透過提供這些資源——例如未來的獨家新聞、政治內幕、職位承諾或直接的金錢利益——來「培養」或「收編」(co-optation)特定記者 。這種關係建立在不對等的資源交換上,記者為了獲取稀缺資源,可能放棄其專業自主性。而被工具化的記者不再是獨立判斷新聞價值,而是執行政治人物設定的議程。跟拍政敵的目的在於挖掘負面資訊、製造醜聞,進而透過媒體議程設定(Agenda-Setting)影響公眾輿論,打擊政敵的公眾形象與合法性,而公眾對此並不知情。
傳統上,記者的角色被定義為公眾的「看門狗」(Watchdog),監督權力 。然而,若記者變成與政治人物私下合作,打著「揭弊之名」秘密跟拍政敵,並非公眾守望,而是將此功能「私人化」與「武器化」,目的從為了增進公眾知情權,轉變為收集可用於政治鬥爭的「黑料」,接近情報工作而非新聞採訪。發動者利用媒體作為掩護,對目標進行隱蔽的、持續性的觀察,不僅被監視者,公眾也處於被動和不知情的狀態。
記者的首要忠誠對象應是公眾,而非任何特定利益團體或政治人物。接受政治人物的指令進行跟拍,意味著記者完全喪失了編輯自主性,成為政治勢力的附庸;若接受政治人物的資源(無論是金錢、資訊或未來承諾)來執行特定任務,則構成嚴重的利益衝突,使得記者的個人利益或其與消息來源的特殊關係,凌駕於公眾利益之上。
當公眾意識到記者可以被政治人物收買作為打手時,對整個新聞業的信任度將會急遽下降。公眾將難以分辨哪些是基於事實的獨立報導,哪些是精心策劃的政治攻擊 。更嚴重的是,這將加劇政治部落主義(political tribalism)。媒體不再是促進理性對話的平台,而是淪為不同政治陣營相互攻擊的戰場,進一步撕裂社會。而這是黃國昌所沒有想到的後果,並非其所稱的,「台灣容不下揭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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