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婆的長女

我知道爸媽曾經期待我的出生。我媽說她那時總求神拜佛，終於懷孕後我爸夢到有個小女生坐在客廳，我媽則夢到佛門給她一個孩子。如此被盼望的孩子是我，我出生時沒有哭，反而在笑，似乎很期待這個世界。甚至全家只有我和爸媽有沙龍照。

只是多了弟弟妹妹，我提前成為親職的一環，成為他們育兒的後勤，我從此失去快樂的童年。

「你們兄弟姊妹未來要彼此互相照應」我媽在我小的時候就很常這樣對我說，她說等她和我爸老了、離開以後，我們就是世界上僅存的親人，是彼此相依為命的手足。

後來才發現這句話只有我聽過，是說給最大的孩子聽。

照顧，在我成為長女後，讓我開始不再是我自己，也導致我有了雞婆的性格。因為一次家庭衝突，我的不作為被認為是自私的。讓我意識到這其實是過度雞婆的，是在職場上。到了有規模制度、分工明確的工作單位，我經常不小心過度關心不屬於我的分內之事，雞婆在這裡顯得突兀。我才認知到其實我可以有謹守的範圍就好。

如果我可以早點意識到自己越過了很多界線，也許在家庭風暴之中，我有辦法全身而退，但可惜那時候還在念書。我很晚才知道，即便是家人、是手足，我們彼此間也應當有責任的界線，我沒有必要一肩扛下。

我的手足們一直理所當然享受我的所有「幫忙」，而我卻常常陷入沒有援手的窘境，像是自己站在懸崖邊，還要提醒靠近的人，小心墜海。

前幾年的家庭風暴，我也看的出來，所有家人還是這樣期待著，期待我在前面負責扛事情，陪急診、每週做社工訪談。等到我崩潰、退縮的時候，他們指責我不夠勇敢，沒有承擔事情的能力，卻沒想過他們自己也有能力去面對該負的責任。

小時候雞婆可能還會被稱讚熱心、體貼，就像被稱讚很乖一樣，現在想想更像一種框限自己的詛咒。從小學開始就默默承受父母的經濟壓力。弟弟妹妹從不知道家裡經濟狀況，而我也知道家裡能提供的資源有限，分配資源相當於分配了愛和關注，我也見證那資源和愛的秤是如何向弟妹傾斜的。像是我好不容易上了高中，終於可以參加社團活動，我只得到媽媽說一句，選個不用花太多錢的就好。而弟弟妹妹卻沒有煩惱地學習音樂、玩社團，甚至到大學都是如此。

我最印象深刻的另一次見證，是弟弟妹妹睡著後，我和媽媽還在陽台曬衣服，我媽告訴我：音樂要停掉了，但是沒關係，上大學就能自己去學習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前提是靠我自己。

我媽會把我的體貼照顧當作溫馨的家庭回憶說出來，那其實我的長女養成軌跡。我媽自己也是長女，也把家族的長女故事只告訴我，她說家族中曾有其他女性，如何刻苦耐勞日復一日的打掃，把家裡酒紅的地磚，最後都刷成白色的。我問過弟弟妹妹，他們都沒有印象這個故事。

長女沒有皇位，但是有做不完的事。我腦海裡想像那蒼白的地板，我開始害怕，害怕成為只為了家庭付出的女子。所以我努力學業，但是又因為太努力，所以媽媽總提醒我要多幫忙弟弟妹妹，甚至在我高中時開始謀劃我的婚姻，又苦惱，萬一我太早嫁出去，是不是賺到的錢就不會拿回家裡。

我也想過不要再雞婆了，但是這樣的性格有點根深蒂固，哪一天可能就又扛下事情，都沒有意識。

第一次反抗是在我半工半讀準備研究所的期間。我媽問我一個月賺多少，但我莫名就感覺到那股要我付出的氛圍，畢竟故事聽過太多，我害怕辛苦賺到的錢，還沒考上研究所就被家裡要求拿去撫養弟妹。

「我是怕你被剝削！」我媽繼續勸我說出來，但是那兼職甚至是他推薦給我的。我抗拒透露，也把印鑑存摺都拿回手裡，代價是我被迫經濟獨立，他不再給我任何零用錢，她甚至向親戚炫耀，女兒早懂事，經濟獨立了。

前幾年的家庭風暴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之後我完全遠離家裡，因為在這過程中受了太多傷，甚至當時的我正準備開始寫論文。我被迫扮演父母角色去替手足承擔壓力，到後來在手足眼裡，只是可以隨意暴力對待的人。

即便現在和男友同居，有時候還是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就會過度關心對方的人生，弄得自己壓力很大。但我想正視自己長久以來雞婆累積的傷痛、傷神，我已經在童年承擔太多，我只想在離開家後，學會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