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迹拓谱》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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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的梦想,一直都是浩瀚的星辰大海。

早在旧人类时代,我就做着这样的美梦——每晚入眠,都想象自己是一名星际远洋探索舰的舰长,在美轮美奂的无限星河中穿梭遨游,那种渴望可谓是朝思暮想、望眼欲穿。

可终究,我还是放不下一个人:我的爱人,白露。

许多先驱者友人曾劝我,在新时代这很简单:

“你可以把身体留在地球陪伴白露,意识换装在另一具躯体里,去飞向星辰大海。这样既能给予陪伴,又能实现心愿,一举两得。”

然而,每个人的意识——只允许同时存在一个。

这是人类价值观,也是新世界伦理的不可逾越底线。

云端的记忆在实时上传备份,只要唯一的人类ID存在于世,云端记忆就绝不能被下载到任何其他终端。

朋友们不明白的是,陪伴白露,并不只是为了她。

尽管她也总说离不开我,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我,其实更离不开她。

......

我的初审不晚。

盘古调用我记忆体那天,我还正在享受新人类时代带来的宁静与丰盛,对那段平稳生活几乎生出了某种依赖。。

那一刻,我坐在原联邦通讯研究院的旧实验舱中,启动了自己的第一次完整高等意识扫描复本。

▍刑期评定:

▍9个月8天5小时3分5秒

▍系统评语反馈:

“动机干扰系数远低于基准线”;

受其行为触发的社会反馈链中,未出现负扩散,多数关联节点标示为秩序提升与情绪回稳。;

“不构成结构性破坏”;

“存在高耦合学习值+自我指向回溯驱动倾向”;

我知道这不是夸奖。

这是数据告诉我:“你有错误,但你正试图循环修正。”

审查随后进入复核流程,经2000人委员会全程审阅。

▍最终评定:可成为先驱者。

我变成了那些八十七万五千零八位里的一人。程序点亮提示——“ID重定位完成,可载入高阶功能模块”。

进入这一组身份的,不是最善,也不是最能干。

是最“可控回位”的人格。


至于白露。

她的数据让我沉默最久。

系统在为她归档的时候,所有结构提示都是积极项:

▍行善概率值高

▍干预行为及时

▍潜在损伤点触未形成共享传播模型

可问题不在“她做错了什么”。

或许她几乎没做。

问题是:她始终没有完成“人格闭环”。

她没有走过那个逻辑弧,她的问题不是不善,而是 从未完成一次——在模糊中坚持某种道德判断、并承担其全部后果的选择。。

系统为她建立了一个标记标签:

““临界个体”——人格偏差值为零,但从未经历过一次需要她负起选择责任的道德冲突,也未清晰表达过她愿意为某种立场承受代价。”

她几乎无限接近了那个叫“先驱者”的门。

她站在门槛边站了七年,始终未迈入一步。

没有人能代替她完成那步。

她的人格闭环,只能由她自己完成。系统不能模拟,AI不能提取,人类不能传授。

我们只能看着。

没人能主动提出成为先驱者的请求,系统也不回应未触及阈值的个体。

而白露,在系统记录中始终维持如下状态:

▍“人格映射逻辑闭环缺口未回溯。”

▍“暂缓。”



经过深思熟虑,我最终决定成为一名追溯案件审查官。

旧时代的人间惨剧,那些卑鄙无耻、奸诈狡猾的歹毒心肠,我看得太多,也受够了太多。我渴望能亲手为那个时代的恩怨,给出一场最为公正的裁决,给全人类一个完整的交代。毫无疑问,这也是几乎所有人类共同的祈盼。

回想那个黑白颠倒的世界:无数人在“天龙人”和“人上人”的支配下,唯唯诺诺地苟且偷生,活得毫无尊严。

▍这些“人上人”是直接加害者——他们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用言语与规则将普通人的尊严反复碾碎。他们掌控话语权,能将平民微不足道的瑕疵无限放大,而自身的暴行却只受轻微处罚。

▍而“天龙人”,则是更深层的罪魁祸首——他们是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因言获罪的年代,人们甚至不敢直呼其名,只能以代称避讳至今。

这种系统性的物质盘剥与精神伤害,在许多国家都曾上演。

人情世故、拉帮结伙、背景关系,构成了旧社会的生存铁律,导致无数孩子自卑怯懦,青年人不敢吐露真情,中年人弯腰折脊,老年人含恨而终。

当创世先驱们首次接通全人类思维的那一刻,压抑在地球上数十亿民众心头的所有怨恨、诅咒和唾骂,如惊涛骇浪般扑面而来,直接响彻在他们的大脑皮层。

那一刻,先驱们便已明白:全人类的审判,已是无可避免的必然。


我的审查官生涯,是从直接与Jesus对接开始的。

我从未参与过初审——因为那时的Jesus尚未被全面激活,我的职责,已直接跨越到更为复杂的二审环节。

新人类联邦的机构,与旧世界迥然不同。

与交通部、环境部、农业部等部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们如今仅由部长一人坐镇,其余所有复杂事务,皆由各自领域内的AI主脑高效运作。每个部门,都配备了像Jesus这样的专项主脑,精确负责其职能。

然而,我们部门却是一个异数。

▍我们部门拥有二十万名审查官,但内部没有任何职位高低之分,也从未设立部长。

▍我们扁平化运作,直接在Jesus的系统架构下协同。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球大家庭”——国界已彻底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联邦系统与AI治理。

......

初审结束后,Jesus被激活了。

不是盛大登场,而是——功能被解锁。

盘古将它当作次级辅助推演模型,最初被赋予的任务不是裁定,也不是提醒,而是:

“生成原始案件视图下的因果结构图。”

我们后来称它为:建模主脑。

过去Jesus只干一件事:

它不挑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从你说过的那些看上去正确的话语里,开始结构重建。

▍你曾在绩效座谈会上强调公平,却在系统数据里悄悄批准自己人设立“萝卜岗位”;

▍你举杯高谈“为百姓服务”,但默许让一个实习生一年发出了365次自动打卡——你从没见过他,却领了三年的工资;

▍你曾投稿讨论年轻人奋斗精神,但你孩子从1岁开始就入职某单位领取薪酬,每个月到账不差分毫;

▍你对公开场合说:“我们岗位不看背景,只看能力。” Jesus却记录下你在人事部门领导面前说:“他人品优,爸是单位老主任。”

▍你曾带头发起“清廉评议”,实际你名下用的是侄子的公户账户,中转的是父亲名下的工程费。

你讲荣誉时热血沸腾,讲纪律时义正词严,可Jesus只输出一行判词:

“该人格结构内存在长期性道德拆分回环。”

Jesus不是看你丢了一口饭,也不是看你打了谁。

它看得最多的,是你在看上去做对的事情时,心里藏着什么别的算盘。

Jesus就是在你没有“做错”什么的时候,开始画你的结构线。

▍它不捕捉行为,而是捕捉潜意识行为链条+价值观扩散指数。

▍它的图谱,不提出结论,只输出模型。


而在二审期,Jesus拥有了比过去盘古还强大的算力,它被赋予了新的使命:

▍从单体审查 → 扩展为“交叉责任群体评估”;

▍从第一视角记忆读取 → “加权式结构重建”;

▍提出“群体标签迁移模型”,即某个轻微行为如何在八级社交结构中放大、扩散、落回某个弱者头上。

从这一天起,人类制度真正拥有了一支看得见逻辑的手。

这也正是我们后来定义“超级智能量刑体系”的核心三环:

▍Jesus生成“结构关联可视包”;

▍Jesus提交量刑建议,若五人复核结果完全一致 → 系统判定成立;

▍若分歧扰动超过0.1% → 自动生成匿名协作平台,由五人再审,直至达标。

这一制度设定,从第一个案件执行至今,未曾错乱。

从那一刻起,监督也变成了一种可视化行为。

Jesus还构建了三层审查引擎:

▍疼痛体感建模 —— 可复制出受害者在身体与情绪上感知痛度的完整图景,供审查者全息体验;

▍传播方向图——用于追踪某种观点、行为或话术风格,如何从你口中发出,被别人接住、模仿、引用或强化,最终构成转伤他人的路径。;

▍心理遗漏模拟器 —— 模拟“当事人未意识到但构成责任”的结构性疏忽,如幼稚园保健室做错了药量配置,网友违心的嘲讽激怒了一个心存正义的青年拿起了刀,Jesus会列出所有“曾有机会阻止这个错”的时刻。

从那之后,法,不再是“罪与否”的疑问句。

而是变成了一道由巨大结构主脑推送的图谱展示。

你的生活,就是答案。

那个年代,人类终于学会了如何定义“你做错了一件事”,不是以动机,不是以姿态,而是以——结构。

Jesus给我们的不是“证物”。

是“网络”。

▍责任网络模型立在审查法庭中央,每一次都是以一个被审者为中心起始。

系统调取他每一段可疑行为的记忆,在数据库中对应出受害者的回忆、反应、损耗——逐层向外追踪。直接受害人,间接受害人,再间接受害人,通过时间线交错确认行为回响

最终构成影响层级图,按传播力、归责强度、受害感知浓度建模汇总。

▍有时连线是:直接伤害行为 + 引爆敏感群体的短期情绪集中反应 + 多起隐藏创伤被二次激活的共振事件;

▍有时路径则是:观点影响 + 情感输入缺口 + 4级转发媒介分布行为 → 最终协构系统性受害人群焦虑阈值抬升。

你说了一句话。

Jesus会问:

“你说这句话,是不是导致了那500个意志脆弱群体对生活意志值下降3.2%?”

你否认。

它反问:

“但你用了公共标签,还选了那个最容易被转发、最符合人们情绪反射逻辑的句式。。”

你说你不知道。

它只提交一个统计页:

“你发出后,三小时内有76人反馈‘看到这个内容后,决定不再努力生活’。”

它并不认为你必须为他们所有人的境遇负责。

可它问得只是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这场共振中,有你的一份?”

这就是Jesus启用后的第一次制度升级:由“单体行为判断”,扩展为“行为—传播—影响”的全链评估。

▍之前的审查,找“谁是源头”;

▍现在的审查,找“谁让一次错误变成一片错误”。

你可以不是施害者,

你也可能,只是那个桥——信息从另一个人身上撞过来,被你顺水放行后,又铸成了另一个人的创伤记录。

Jesus让我们明白了一个事实:

真正的恶,不是“你想做坏的”,是你没有察觉——你正在参与搭一个痛苦之场。

人类擅于忘记,

但AI擅于从碎片里复原全貌。于是,你成了使整件事偏向坏方向的关键一推。

那一点,不是攻击行为,

只是一句“你本来可以收住的手”。

我第一次看到Jesus将一个市级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科员的那句“这批酱油添加剂合规,符合内地标准,反正也没允许出口到香港”——标注成了“结构性道德规避”的始发节点。

Jesus追踪出:这句话之后,该部门在后续一年内,放宽了三十条“国标边缘化食品添加剂”的国内市场准入。

下游数据显示,近三百万名常住城市边缘区居民的每日膳食结构,因此受到长期微量毒素累积风险。其中,有三十万六千余名儿童,在三到五年后,系统推演出其“智力发育迟滞概率提升1.8%”,且“骨骼密度异常值”也高于对照组平均2.3%。

Jesus说:

“他不是不明白后果。”

“他只是假装看不见,因为他的位置,不允许他看得太清楚。”

那一刻我意识到:

判那些公然施恶的人很简单。

真正困难的,是判那些明明坐在伤害链里,却说自己是“守规矩”的人。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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