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學生的邊界日記〉(四)
她說自己本來不想做香港,因此選擇了僅待半年的台東,當作畢業題目。我懂這樣的拉扯,取材生命中的某一部分,既送給自己當成年禮,也像是告訴別人,這幾年來心裡真正的嚮往。
她也說自己想逃,可老師沒有輕易放過她。或許老師是伯樂,或許出於好奇,這句話猶如一道利箭,射穿了她的心臟。
「你為什麼要做台東呢?」
沒有不行,但很長一段時間,她又開始感到糾結。接著她梳理了個人的記憶與掙扎,想起以前聽爸媽說過,他們小時候的香港。市景本來就會改變,生命也可能遷移,甚至記憶會錯置;但感覺不會消失。
聽到這裡的我,突然想接「鄉愁」,卻覺得過於俗爛。當她生命某部分記憶再也無法回來,甚至覺得自己很可能不會再回去,她將待了半年的台東海岸,與自己的家園做了某種神秘連結,著手開始一些平行的「起造」。
儘管那些只留存在她的心裡。
早上課一上完,我就匆匆與教會夥伴一起去看這個學生的畢業展。一進展間,眼前盡是琳琅滿目的建築設計,有的巍峨宏大,有的充滿創意,風格殊異。
同行的夥伴說,他比較喜歡議題類的設計,不愛個人記憶或抒感;我正好相反,喜歡在任何事物上,理解一個人內心深刻的情感。但我知道自己不見得是理解了她;又或者,如果我願意理解自己,其實也就可以理解她。
這些想法,我並沒有跟他們提,只是突然想起剛認識這個學生時的樣子。
嚴格說來,當時的我才是「客」。而認識她的時候,她雖然大四,卻已在這間教會待了一段時間。由於建築系的忙碌向來出名,除了去年期末,其實很少再見到她出現在團契。
而與她較熟或交集較多的人,大多也已經離開。甚至上週教會的畢業主日特別邀請她回來,我還因為沒做心理準備,面露「真誠」的尷尬。當然也許是我多想,至少她還會在團契的群組中,邀請大家去看她的畢業展。
但作為輔導,見到她又覺得格外有意思。
一個平常在教會話不多的孩子,當她站在自己的主場,運用自己的所學,說著自己的故事時,那份帶著脆弱的自信與釋放截然不同。
此刻的她俐落地穿著無袖背心,搭配黑色褲子,不確定是不是平常的穿搭,但與之前在教會看過的她,總感覺不太一樣。
而我偶爾會想,進到教會的人,好像聽的是另一套語言,做的是另一個自己。無論怎麼強調禮拜與生活要一致,但或許有些靦腆、述說著濃濃想念的她,也是真正的自己。
那瞬間,我好像對這個學生多了那麼一點點的認識,也彷彿從她身上——重新理解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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