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酒店纪事

临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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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和短衣帮们似乎找到了新的嘲笑对象,他们没有回答我,只是哈哈大笑,似乎大家都知道答案,我也哈哈大笑起来,店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经济下行,似乎大家都不好过。咸亨酒店也受到影响,近来生意淡了许多,短衣帮来喝酒人数和消费数额,都在下降。老板的脾气也越发怪异,发火更加频繁,经常说什么“社会不养懒汉,酒店不养闲人”,还因此辞退了几个打杂的帮工。这令我颇为担心,害怕因此失业。想当年,老板曾言我们是他的家人,我们要把酒店当家,把工作当事业。
除了温酒,我还兼职了许多杂务,然而工钱并没有加。令我郁闷的是,我明明干的活比以前多,每天比以前累,工钱不涨就算了,老板还阴阳怪气地暗示我可能也是个“闲人”。
我还是挺冤屈的:是短衣帮消费得少了,导致我温酒的活少了,并非我想要偷懒。老板也想了不少法子,比如买酒送一小碟子茴香豆,想以此刺激短衣帮来消费,结果不尽人意。我算是看明白了,短衣帮缺的不是“刺激”,而是口袋里真没钱——以前一口酒,现在分成三口,颇有“品酒”的味道,无怪乎“品”字是三个“口”字呢。
我偷偷观察过,里面的雅座,空座也更多了。听喝酒的短衣帮们谈起,不少长衫客也不得不脱下长衫,成短衣帮了。谈起此事时,短衣帮们说:“有那么多学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出来卖体力!以前我还觉得他们多高级呢!”也是奇怪,听说别人生活变惨,竟能令人快乐,仿佛自己倒的霉,竟因此减少了许多。
然而,短衣帮并没有开心几天,脱下长衫的新短衣帮给他们带来了威胁。这帮人,耐力、体力原是不如短衣帮们的,但他们要更低的工钱,而且更能受气,这两项特长,令雇主更喜欢他们。结果,短衣帮们的工钱都下降了。于是,大家开始怀念孔乙己在的日子了。
那时,长衫客是不屑于脱下长衫去做苦力的。他们坐在椅子上,谈论的要么是家国大事,要么是星辰大海,梦想的高度,都是“丁举人”起步。短衣帮则在外面,站着或蹲坐于地,喝着酒,打趣孔乙己。
记得有一次,短衣帮们打趣说:“孔乙己,里面还有空座,进去坐呀。”孔乙己红了脸,口里“之乎者也”,引得大家发笑,终究是不敢进去坐一坐。现在想起,我忽然觉得纳闷,这孔乙己,连丁举人的东西都敢偷,咸亨酒店的空座却不敢去坐坐,甚至想都不敢想。
我不由得对这些座位来了兴趣。说来也怪,我们酒店也没有明说有什么最低消费,但上了桌子,坐了椅子的人,似乎就不自觉地消费得比外面的人多很多。短衣帮就更有意思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去里面坐一坐,哪怕攒够了钱,也不踏进一步。也不知道是谁告知他们不能坐的,反正大家都默认了短衣帮们就在外面站着喝酒,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孔乙己在或不在时,大家讨论的都是他,甚至讨论起他该不该脱下长衫,但没有一个想过短衣帮们能有什么前途,可不可能穿一下长衫,可不可能去里面坐一坐,点几个菜,坐下喝酒。
时代终究是变了,不少有地位的人都在说“社会不养懒汉,无业的儒生们要脱下长衫”。这一发呆,我又被老板骂了。我果然是太闲了,竟然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短衣帮有没有前途关我什么事,他们脱不脱长衫又与我何干——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脱下长衫,成为新的短衣帮,不就有更多人来这里喝酒吗,那我就不再是闲人了嘛。
好生奇怪,喝酒的短衣帮,终究还是没有增加,短衣帮的人数,明明是增加了呀。看了看里面的空座,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了店里的负责打酒掺水伙计:“我来这里也干了好几年了,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丁举人来这里喝酒呢?”伙计和短衣帮们似乎找到了新的嘲笑对象,他们没有回答我,只是哈哈大笑,似乎大家都知道答案,我也哈哈大笑起来,店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哈哈哈哈,我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丁举人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喝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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