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地上的女人》|移民女性故事
G是90年代来到意大利的华侨,初入意大利与丈夫带着债务,睡着地板。30年过去了,如今她是三家融合餐馆的拥有者。
这次见到G的时候,她前两天刚从医院急诊室出来,好像是半夜肚子疼送进去的。
我问她康复地如何了,她笑眯眯地说:你阿姨我呀,这点事是打不倒我的!
那天中午的餐厅不算太忙,她一边为客人结账,一边在空隙中与我说几句话。我问她,什么时候能好好坐下来接受一次采访。她说:“我的故事呀,你得问三天三夜,你得写一本书来。而且你要保证写得好,我才答应你。”
“我是1996年的时候来的意大利,那时候我们的工资只有700里拉。” 转头对着她的寿司师傅们:“你们后来来的人真的很幸福了。2000年之后,工资特别高,待遇也很好。特别疫情以前那段时间都是在高价聘请中国员工呢。”
“我刚来意大利的时候啊,是睡在地上的,整整6个月,我记得很清楚。老板给我们一个房间,下班每人拉出一个垫子,我就这么在地上睡了6个月!”G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划着数字六。
“20年前我们有了这家店,当时楼上还是一家旅馆,我每天真的是马一样,一直奔跑,一刻都没有办法停下来。”
“早上7点,我要给客人们做早餐,做完早餐要跑着去买食材,做完餐厅,晚上12点以后我要洗被子、清洁、整理旅店。为了这个家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男人呢?没有用的东西,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不做任何事情!” 讲到这个,一直笑眯眯的G的脸上也露出了愤怒。
据我所知,那个男人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因为严重家庭暴力而被邻居报警,后曾入狱...
“Finito?Tutto bene?(结束了吗?吃得都好吗?)” 一边与我聊天,G一边用熟练又带着浙江口音的意大利语和来结账的客人们打招呼,并且给他们逐个赠送幸运饼干*。
“其实我有时候2、3天都看不到自己的孩子。” 她继续向我说道,“虽然我们住在一个房子里。我有时5点起床,半夜2点回去,孩子们总是在睡觉。”说着,她眼睛里突然有了泪光,“那时候是真的没有办法。”
听到这些,G的女儿神色凝重地走开了,她似乎不敢再听下去。一边是幼童时对母亲陪伴的渴望,一边是懂事时就对母亲艰苦的体谅;像一边稳稳地端着餐盘的手,另一边正在颤抖抹眼泪的手,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体,也经常被劈成两半。
“我们是欠着高利贷的。那时候送我们来欧洲就需要给他们10万,一年之内要赚够13万还给他们。所以我们要拼命赚钱呀。”
她说她听不得现在的人抱怨苦,那都是皮毛。她还讲起一次卖散*的时候为了逃避警察,不会游泳的她也跑进过海里。“我不会游泳。真的怕得要命。但也没办法啊,那时候警察对我们中国人真的很坏。我们有个同乡,身上东西太重,冲进海里就没有了。”...再讲到当年的人们怎么来到欧洲,有走山路摔死的;有船厢里闷死的;也有蛇头因为自保而直接将人踢入大海的...
我很期待正式与她采访的“三天三夜”,了解的越多我越在她身上看到了时代的褶皱与超强的女性力量。我想知道是什么信念坚持她走下去的,我想知道她是否实现了她当初离开家乡时的愿望,我也想知道她怎么看待这个时代的新移民...我还有好多问题。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G”为化名。
幸运饼干:在中餐馆常见的免费赠送的礼品,饼干内会有一些祝福语。
卖散:华人移民圈的叫法,指走街串巷流动贩卖小商品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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