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峰峻的未成年收割术

G号永恒宇宙(重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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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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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内娱从“追星”退化成“追乐子”:大家泡在 B 站、豆瓣吐槽区,一边玩梗一边看热闹。但在一片“烂活”里,有个名字出现频率高得离谱——时代峰峻。时代峰峻系的艺人和粉丝有什么特点?低龄偶像;业务水平差,但卖腐是专业的;低龄粉丝,大多数是未成年女性。

但当乐子人们在屏幕前调侃内娱时,时代峰峻的低龄男团却有着不被关注的一面——十几岁的孩子被迅速包装、长期超负荷工作、在暧昧镜头里扮演成人化角色,进而撬动同龄粉丝的荷包与情绪。公司赚得盆满钵满;粉丝只在乎CP甜不甜;社会舆论跟着笑料走,轻描淡写掠过“谁在为这场秀买单”。

本文梳理数据、访谈前粉、对照法律条文,想回答一个看似简单却常被忽略的问题:当资本与饭圈联手上演未成年“养成系”,受伤的究竟是台前的少年,还是屏幕外的少女——抑或二者皆是?

接下来我从三个板块入手,逐步深入地分析并论证标题的结论:身为未成年少女乌托邦的时代峰峻,正在把未成年人当成流量矿井,而包括吐槽区在内的社会环境只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下文先谈粉丝心态,再剖公司与粉丝、艺人间的双重榨取,最后放到更大的舆论场中对照。


第一部分:时代峰峻的粉丝心理三元

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听说过时代峰峻,而其粉丝却常以客体化、妖魔化的形象出现,因此在第一部分我先带大家深入走进这一群体。时代峰峻粉丝大部分是未成年女性,而是什么吸引她们成为这一身份?为了得到这一问题的答案,我采访了我高中的好朋友,也是时代少年团的前粉丝“迪尔嗷嗷叫”,再结合她的回答和我自己的观察后,得到了以下三个关键词:榜样、爱情模版和归属感。

1.榜样

在刚开始思索为何业务水平这么差的艺人能有如此大基数的粉丝时,我最初的怀疑对象是少女的反权威心态,即对主流评价的逆反,“你不让我喜欢我偏喜欢”,这能带来冲突感和戏剧性,但迪尔的回答否定了这一点。

作者(Q):你觉得你当时把他们当成什么?是偶像、理想型、还是某种陪伴?

迪尔嗷嗷叫(A):如果一定要归类的话,我应该会觉得他们是偶像,是在不同方面给我树立了一些榜样的存在。

虽然时代少年团如今深入人心的形象是业务水平差,但刚出道时他们的形象基本是正面的,比如迪尔当初就是被成员宋亚轩的歌声吸引入坑的;但几年过去,时代少年团的业务水平不进反退,宋亚轩的声音也从充满力量的少年音变成吐槽区群嘲的“米老鼠”音。业务水平差正是迪尔脱粉的主要原因。

尽管时代峰峻系艺人因业务水平不断遭受恶评,但公司和粉丝仍以各种话术挽尊,保护着偶像在粉丝心中的完美榜样形象。

2. 爱情脚本

作者(Q):你觉得磕CP带来了什么样的情绪体验?

迪尔嗷嗷叫(A):我本人磕cp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让我的占有欲不要这么强。……我追星的过程中有时候会有梦女倾向。圈地自萌的梦女行为其实我觉得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梦女倾向太强了就容易过激,会有过强的占有欲。但是如果我一开始就不是梦女,是cp粉,或许我对他们的占有欲就不会这么强,就不会让自己发展成太过激的梦女。

我看到迪尔磕CP原因的时候很惊诧。按理说喜欢某东西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让自己高兴,而迪尔却将它变成了对自己规训的一环;从女性主义的视角看,男权社会打压“善妒”的女性是为了男性可以同时拥有很多性伴侣而不受惩罚,而迪尔在潜移默化中内化了这一点。这里我不准备深入展开这点,而是谈谈另一个我认为更加有趣的问题:为什么越来越多少女选择磕男同CP?(并非所有少女都像迪尔一样为了压制占有欲)

这是个经典的议题,在此我作为一个完整经历过该阶段的女人提出自己的见解。首先,女人在规训的影响下具有更严重的性羞耻,而青春期少女处于对性最好奇而性羞耻最严重的阶段。而磕男同CP在把性从女人身上拉开距离的同时满足了她们对性的需求,这对于她们来说是安全的爱情模版。

其次,青春期少女想要打破传统,同时又想要归属感和安全感。磕男同CP时,异性恋是被反对的主流传统,LGBTQ运动是她们加入的新兴有力群体,同时男同从根本上无关少女自身,满足了反叛+归属感+安全的组合。

此外,磕男同CP是女人对男人的反凝视。社会将女性作为被凝视对象;初体验此感受的少女难以适应并想找到出口,于是她们在男同性恋身上书写爱和性,将男人打造成了被凝视对象。

最后,男同CP比起异性恋来说更加平等,性别歧视因消除了性别差异而直接消失。以上是少女热爱磕男同CP的理由,而时代峰峻以层出不穷的男同CP为诱饵,吸引未成年少女粉丝,也就不足为奇了。

3.归属感

作者(Q):你觉得“时代少年团”在你当时的生活里起到了什么作用?

迪尔嗷嗷叫(A):……在追星过程中会发现自己更有机会能融入到一个群体中,会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根据Erikson的心理社会发展理论,人们在青春期会经历认同危机,而获得归属感是克服它的重要一步。粉丝在给偶像做数据、打投和讨论的过程中,结识了新朋友,而她们汇聚起来不知不觉增强了群体的力量,就形成了饭圈。饭圈顾名思义fan圈、粉丝圈,对于少女而言,饭圈一开始是她们赋权的成果。

但讽刺的一点是,作为未成年少女的乌托邦的时代峰峻公司,本质却是压榨未成年的。

第二部分:时代峰峻的双重压榨

一方面,公司压榨旗下的未成年艺人;另一方面,它压榨未成年粉丝。先来看对于艺人的压榨。时代峰峻的练习生是低龄未成年,例如这张二代时期的招生海报明确要求年龄10岁到18岁的男孩,而现实中练习生普遍在11、12岁就进入时代峰峻。

一、时代峰峻对未成年艺人的各种不合理要求:

1.高压行程。给艺人安排高压行程是时代峰峻的传统,从TFboys开始就是如此,三人在15岁左右的年纪有很多随地大小睡的照片,并经常在团综里抱怨睡不够。从王俊凯高三的行程表中可见一斑。

这个问题持续到现在,时代少年团2025.3月的行程表显示成员们全月无休,碍于篇幅就不放原图了,感兴趣的可自行微博搜索。

高压行程表引入了另一个问题,也就是公司对未成年艺人的学业重视不够。在初代TFBOYS之后,时代峰峻的艺人再无亮眼的文化课成绩,乃至招收群嘲,如著名的“马嘉祺307”和“把展信佳当成人名”。迪尔对这点很不满。

A(迪尔嗷嗷叫):……没有学科类知识肯定是万万不可的,尤其是对他们以后的职业规划来说(比如转型做演员之类的),我觉得没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是没有办法支撑他们走的越来越远的。

大家对演员的文化水平要求不一,但从高压形成➕低文化水平足以看出时代峰峻管理混乱,在对艺人施以高压的同时,业务水平和文化课水平均搞砸,可谓一无所获。

2.低龄艺人卖腐。这是本文分析的重点,首先让我们看看时代峰峻的“卖腐史”作为引入。

首先是时代峰峻最早也是影响力最广的CP,凯源,即王俊凯和王源。凯源的爆火是在2014年2月,彼时时代峰峻策划的小短剧《男声学院自习室》播出。此剧每集播出都会登上当时的B站首页,吸粉无数。本剧公司提供卖腐剧本明显,动作设计成人化,年仅14、5岁的两人有很多长时间对视、一方逼近一方后退、甚至错位接吻的动作。

而公司迅速将这波粉丝流量变现,就在此剧首播后的一个月,TFBOYS的新歌于2014年3月24日一经发布就冲上了音悦台榜首,其中大部分打榜粉丝均为凯源吧的CP粉。时代峰峻在收获了这波流量红利后,更坚定了通过卖腐巩固粉丝经济的想法。

把时间拉回到现在。目前年龄最小的TF家族成员为四代,出生年份在2007年到2010之间,而他们去年年末(年龄在14到17岁)出了一个小短剧《危险的关系》,其内容极尽擦边:在卧室里壁咚、设计摔跤叠在一起、捏脸等,这一系列动作尤其怼脸近景把楚楚可怜感拉满,出现在这个年纪的脸上,简直像以恋童癖为受众。

在一览时代峰峻卖腐史后,下文从两个角度拆解未成年艺人卖腐的危害。

(1)将未成年人作为性欲投射对象是令人作呕的。相信任何正常人看到此类举动都会感到本能的排斥,而这不仅来自于保护儿童的动物本能,背后还有错综复杂的社会考量,我将尽力拆解。

首先,恋童行为和男权深深绑定。在20世纪初,好莱坞大银幕上还会出现童妓的形象,如著名的童星秀兰·邓波儿和波姬小丝都出演过类似角色;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人权运动和立法后,情况有改善,但恋童癖文化就如它根植的男权沃土一般历久弥坚,如前段时间曝光的Justin Bieber被吹牛老爹性侵事件就是一例。中国最近饱受批判但仍占据审美主流的“白瘦幼”审美也是恋童文化的体现。

看到这里有些人可能会反驳,时代峰峻旗下的未成年艺人是自愿的,并且靠擦边卖腐赚得盆满钵满,轮不到你给人家伸冤。但是未成年人面对性,在镁光灯下、商业合同前、巨大同辈压力中,他们真的有选择“同意”的权力吗?

瓦内莎·斯普林格拉的自传《同意》戳破了“未成年同意即合理”的正义幻梦。彼时法国正进行着“儿童性解放”运动,14岁的瓦内莎和与一名50岁的名声大噪的艺术家“谈起了恋爱”,这在当时的她看来很酷。直到关系结束,她意识到艺术家是个诱奸无数儿童的变态、意识到他对她的操控,但已经晚了,她已经无法再正常进入一段关系。一本大家更熟悉的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也讲述了一样的问题,即:儿童缺乏性知识和行为能力,易于被成人操控,从而被性剥削。

儿童与成人的关系中充斥着权力不对等,瓦内莎面对的是享誉全国的大艺术家,房思琪面对的是自己的老师,而回到这篇文章的主题——未成年艺人面对的是公司、镜头、巨额违约金和非升即走的竞争压力。

法律视角可以加深我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的性同意年龄是十四周岁,即立法机关认为十四周岁以上的人进行性行为才是符合社会认知的。而如果某人对已满十四周岁未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女性负有监护、教育等特殊职责而与其发生性关系,无论该女性是否“自愿”,均以性侵论处。关于这条法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强奸、猥亵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里作出了更详尽的解释,“对已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女性负有特殊职责的人员,利用优势地位或者被害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迫使被害人与其发生性关系……以强奸罪定罪处罚。”

乍一看这些法条与我们讨论的未成年男艺人擦边问题,无论从性别、事态严重性还是施暴者身份都对不上。的确,单从法律条文适用来看,时代峰峻绝不违法;但只要略微思索立法目的,就不难看出时代峰峻在成立要件上已逼近红线。如前文所说,被时代峰峻卖腐/性暗示的艺人从一代到三代都低至十四周岁,极其靠近性同意年龄,即很有可能完全处于对性的懵懂状态,完全不适合发生或演绎类似行为。而艺人常年生活起居于公司内,公司同时肩负了照顾、教育等职责,实际上与监护人身份很像;而在合同、流量等作用下,公司对于艺人生活各方面的把控处于优势地位。此时公司要求未成年艺人拍摄擦边镜头,他们真的有拒绝的权利吗?

(2)未成年艺人卖腐抹杀了他们真实的性别经验发展过程

以凯源为例,许多养成系未成年的CP粉的磕点常常是:CP双方在懵懂时就在外力作用下进入感情关系。一些代表性的语句包括,凯源视频《重游》里的高赞弹幕:“在还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有男朋友了”;以及我两年前磕凯源时印象很深的一条豆瓣高赞评论:“年少时的爱别无选择,长大后已经认识到对方并非最合适的,但无可奈何已刻骨铭心”(以上都是大意)。坦诚地说,我当时也狂热地迷恋着这一点,在此我作为过来人解剖一下这种心理的成因。我认为这种爱情模式如此受年轻女孩追捧主要有两个原因:

1)爱情的纯粹性。爱情神话总是教导我们,爱情是一件纯粹的水到渠成的事情;而磕CP的女孩往往已经有了自己对爱情的认识,她们或许经历过爱而不得、背叛或者被拆散,带着各自的期待、创伤和因此产生的疑虑,她们怀疑现实中是否真的存在大家追捧的纯粹爱情。这时,未成年CP成了她们投射的对象:这些小孩没有经历过爱情,甚至完全不懂爱,最满足“纯粹”的定义。

我认为还有出于类似心理的性癖还有骨科水仙。前者也是从小培养起的爱情,加上血缘关系牵绊,尤为亲密和牢固;后者是自己爱上自己的分身,因为这个前提而无法质疑爱的纯粹性。因此不必谴责这类关系的爱好者,她们大部分人只是太渴望亲密和纯粹,同时未了解到被投射对象所遭遇的阴影;而她们需要被提醒,被她们爱着的对象,也在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

2)作为女性被规训的客体习惯。父权制下的爱情模版中,女性往往是被动的,而这也成为了很多人的XP,从风靡于西方女性读者的《五十度灰》到中国经久不衰的霸道总裁强制爱小说,无一例外反映了女性习惯于通过被强迫、被占有确认自己被爱着。这背后的原因是复杂的,既由于父权社会长期物化女性为生育机器和泄欲工具,让女性认为被占有即被需要,被需要即被爱;也由于女性受到的规训,“主动追求就掉价了”“倒追”。这一切都导致了女性在渴望爱情的同时感觉不安全,从而回避主动追求爱情。而被安排进入“爱情”的未成年CP正是不用付出努力也能收获爱情的理想例子——未成年艺人在不明白爱情的年纪自然不会主动求爱,他们是在公司的安排下熟悉彼此,然后逐渐模糊了友情和爱情的界限。

而不留情面地讲,CP粉眼中这些磕点,对于身处其中的未成年艺人是洗脑。或许此处有人会反驳:小孩成长在这个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异性恋洗脑。我同样反对异性恋洗脑。我认为未成年应该接受全面的性取向和性别教育,在此基础上决定自己要成为什么。而时代峰峻卖腐的未成年艺人,是在商业和资本的把控下,毫无选择权地进入了男同性恋的性别角色,从而失去了自己探索的权利。

这里我想引用Judith Butler的性别表演论来论证这一观点。性别表演论认为,人的性别气质是被塑造出来的,它的形成机制是人早年表演某种性别气质,在被鼓励/批评后逐渐调整自己贴合社会定义的性别气质,从而从生理性别跨向社会性别。诚然时代峰峻没有鼓励旗下艺人形成女性气质,但是流行男同性恋文化是参考异性恋模版的,根据插入方和被插入方分为“攻”和“受”,其实是对男女从生理结构到性别角色的模仿。从社会性别刻板印象的角度看,攻方往往表现出阳刚强势的男性气质,受方则呈现出阴柔被动的女性气质。

时代峰峻艺人卖腐是全方位融入生活的,因此“攻”“受”的角色已然成为人设的一部分。在未成年艺人尚对性懵懂的年纪,他们就已经在不断表演出各自的性别角色,迎合商业的期待;这在片面地剥夺了他们对性别角色探索的同时,也与大众对小孩的教育路径不同,无疑将在他们的成长中造成更多自我认同上的挣扎和冲突。

二、时代峰峻对未成年粉丝的压榨

一方面,公司以一种混乱的机制贪婪地吸收粉丝的钱;另一方面,公司裹挟着粉丝做自发无偿的舆论操控。以下信息来自于一篇2022年分析时团粉丝的文章,数据有些过时但仍能说明问题:首先,时团app高级会员制度以298元/年的价格售卖,且仅为“准入门槛”:非会员无法浏览主页、购买票务与周边。其次,时团在app向高级会员销售周边的同时,还在淘宝加价向非会员售卖,全方位薅羊毛。

更深层的侵蚀体现在时团混乱的打投机制。艺人的出道番位、微博主页开通、舞台合作乃至宣传图位置,全由打投决定,而粉丝对打投机制的具体操作几乎没有控制乃至知情权。举个最极端也是最出圈的例子,2019年时代少年团出道战,公司起初提出了七进五的机制,即给七个成员依照粉丝打投金额数量进行排序,淘汰最末的两位;结果在出道前夕,公司突然变卦,决定取消淘汰,全员出道,这就使为偶像出道而打投的粉丝失去原本目的,投入的钱全部打了水漂。其后,公司为了安抚粉丝而将打投金额用于认定番位,并承诺用于各自个人项目,根据网传数据,七名成员粉丝总打投金额不少于1800万元,而根据时代峰峻2020年底公布的支出数据,一年下来各成员身上的支出总额还不到200万,且由于公司未揭露详细流水,总支出只会少不会多,剩下的钱花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此外,2023年引导粉丝借贷买专辑事件也十分骇人听闻。那年的新专辑宣发时间选在春节,显然想把未成年粉丝刚拿到手的压岁钱立刻捞到手上;此后几天,马嘉祺官方粉丝后援会发微博引导粉丝借贷买专辑,要求粉丝签署授信合同、持身份证拍照、提供姓名、电话和住址,而这一系列引导人陷入网贷泥淖的危险操作的对象都没有年龄门槛。

在被曝出有时代峰峻粉丝借5万网贷无力偿还的热搜后,马嘉祺后援会连同时代峰峻均否认自己引导借贷行为,并把责任转移给粉丝,称借贷为粉丝个人行为。该行为让人想起另一个极其类似的针对舆论引导的操纵机制。经济负担之外,未成年女孩在舆论场上同样深陷另一场“围猎”。

想必每个对内娱略有所知的人都不会不熟悉粉丝控评、骂战,即使不关注内娱新闻,政府清朗行动和央视批评不理智追星行为的帖子也足以说明该行为的普遍性。在这其中,未成年人因“无脑、跟风”而风评尤为恶劣,但这些“无脑、跟风”的未成年人能掀起一场有组织、大规模的反黑骂战,本就是有违逻辑的。实际上,这背后有职业粉丝团乃至工作室的操控。

据时团前粉丝也是我的访谈对象迪尔所说,“许多时代峰峻粉丝打投以后发现自己家数据不如别人,会在网上攻击其他艺人以及粉丝,而且很大一部分是未成年人,但是挑起事端的其实都是成年粉丝。”迪尔还举了一个韩娱的舆论操控例子,以解释这种流程的普遍性。

迪尔嗷嗷叫(受访者):当时是我们家A和XXX家B还有其他几个艺人在竞争一个最佳ost的奖,我们家拿到这个奖了,所以被B家骂了。当时是大粉先下场冲了偷奖的热搜词条,开始骂A说他跟评委睡了才拿的奖,然后很多未成年人就顺着这个一起骂了。很难想象这种很难听的字眼会是从一群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的。最后是未成年被骂了。

这种“职业粉丝引导舆论,未成年粉丝冲锋陷阵”模式的形成,正是成年人了解后者的心理特质。未成年人因为尚未形成稳固的价值观,容易被话术引导,并走向极端;同时由于青春期影响,加上粉丝对于偶像的感情本就充沛,她们容易情绪化、忽略事实,作出一意孤行的不理智行为。除了这些内在特质以外,“未成年粉丝”这个本就名声狼藉的标签更方便了职业粉丝甩锅以及泼脏水,而这些标签不仅是由未成年自身的问题导致,其背后也存在不少社会偏见,以下一一拆解。

第三部分:社会舆论与性别偏见

未成年身份本身就构成了歧视的理由。吐槽区视频提到未成年粉丝时往往有这类常见弹幕,“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小升初”,以此调侃这类粉丝年龄小但不务正业。这类弹幕因为过于常见,并且夹杂在抵触未成年的风向中,总是带着情绪宣泄,而让人忘了其背后的逻辑有些站不住脚。小学生粉丝固然有升学任务,而成年粉丝难道就没有上班任务、加薪任务?怎么就没有人调侃成年粉丝“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升职加薪,不是在这里瞎看吐槽视频?”实际上,这类调侃的背后逻辑是,小学生粉丝是第二网民(类比女性是社会第二性),不是互联网“本来应该面对的受众”,甚至没有上网追星娱乐的权利。这无疑是一种年龄歧视。

另一种嘲笑同时针对了年龄和女性身份。许多时代峰峻的低龄粉丝会玩小卡,课间聚在走廊喊“XXX,爆!”之类的口号;或是在课本上写偶像的名字。这些极具年龄气质的东西也被群嘲了。但站在未成年粉丝的视角看,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没有经济能力、最常接触的东西是课本的她们,只是在用自己能负担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偶像的爱意。我不相信任何人在学生时代没有在课本上写写画画过,而当他们变为成年人,从别人身上看到这种行为,似乎看到了当初没钱、没能力建构生活的自己。他们厌恶的究竟是这种无害的表达爱意的行为,还是自己曾经无法摆脱而如今不敢回望的,失权的生活?

此外,与被群嘲的低龄女粉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广泛接纳的各种低龄男性爱好。小男孩玩卡片是流传已久并且广泛的事情,各种琳琅满目的游戏卡在课间PK,从来没有人嘲笑他们的兴趣或幼稚;从小学时就拿着身材暴露的二次元角色卡片说这是他们的老婆;在课本上画动漫角色然后上传B站,弹幕里一片“太强了”。

迪尔嗷嗷叫(访谈对象):有时候我不是很懂为什么追星女会被骂的这么惨,感觉所有人都觉得追星女是脑残(说话略微有点难听了),不管你是理智粉还是极其疯狂的粉丝。这个情况不只是发生在时代峰峻家的粉丝身上,我感觉所有的追星女都有过这样的困境。还有一些男粉丝追星也会被用异样(贬义)的眼光看待。大家骂追星族是不管他们混什么圈,用什么态度追星的。只要你是这个群体,你就会被打上“脑残”“疯狂”的标签。或许有一些以偏概全吧。但是如果喜欢的是电竞或者篮球,并且对这些选手表现的很狂热,就没人这样说他们,感觉很不公平。

而反观未成年女粉丝,会因为对偶像的狂热喜爱而被广泛嘲讽;迪尔在采访中称自己是担心占有欲过强而磕CP。这里再次运用Judith Butler的性别表演论:如果未表现出自身性别应有的气质,就会被惩罚。社会不允许女性情绪过于外露,否则就会被批评“太吵”“情绪化”;不允许有占有欲,不然就会被套进“善妒”的负面模版。这点也反映在少女们追逐的偶像身上。

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年轻女性偏爱无害阴柔的男偶像,这反映了她们对性别平权的追求、和对暴力等男性气质的反感,而这种弱质的男性形象遭受了广泛的社会打压。“娘炮”、“小白脸”、“母”、“媚娃”……一个个贬义词语被发明出来并套用在阴柔男性的身上,这类词语同时贬低了这类男性和整个女性气质,可谓集男权糟粕于一身。

时代峰峻系艺人作为应和少女胃口的商业偶像,无疑充满这类气质,具体表现在他们常出现宠物、高露肤度和柔和色调的服装上,时常出现的女装play,以及表情和姿势。因此他们的吐槽视频里常常会出现这类弹幕“发卡不是女的戴的吗?”“像女的”,或者干脆直接套用前面的脏话模版。

如此前所说,未成年人尚未形成稳定价值观,而是出于不断动荡的调整过程;她们无法识别外界打压的意图,因此容易受到其影响,甚至将这些偏见内化为自我攻击。如前文提到的,人往往在青少年时期经历认同危机,而来自外界的打压让未成年人的自我变得脆弱,她们在追求自身欲望的同时陷入持续的自我怀疑:我追星是错误的吗?我品味很差吗?我这样不是好女孩吗?这对她们青春期的成长是伤害巨大的。

而未成年粉丝遭受的分别来自金钱和舆论的伤害与Nancy Fraser的承认与分配理论完美重合。该理论中的分配指的是经济结构不公,而承认则是文化层面的贬低、污名化与隐形压迫,Fraser认为社会正义要靠经济再分配和文化承认并重,才能实现。如前文所言,时代峰峻粉丝被公司以各种形式层层盘剥,打投钱打水漂,压岁钱用来刷专辑销量,氪金权益得不到保障;同时在舆论场上,一旦出事公司和职业粉丝便甩锅未成年粉丝,使其在舆论场上形成恶性循环,被贬低和否认。

从高压行程和擦边营销,到会员门槛与打投网贷,时代峰峻的商业模型清晰无比:把未成年艺人的时间与身体货币化,把未成年粉丝的爱与焦虑金融化。当监管仍游移、公众仍乐子,只会让“低龄=可塑=可榨取”成为行业默认值。

揭开这层糖衣不是为了增加一点道德负担,而是提醒我们——在看似无害的追星叙事背后,已经出现未成年人劳动与消费权被系统性侵蚀的红线。倘若连这样的警讯都被当作谈资,那下一代人在更强的话术和算法面前,被消费的将不仅是钱和爱,更是选择自己成长方式的自由。

后记:

这篇文卡了很久……因为感觉题材太过吃力不讨好。放一段卡文时的真情流露吧:我害怕写这个题材,是因为我对它太过熟悉。我曾经是饭圈的一员,真情实感地为偶像写文、买周边、做数据,在圈子里认识很多可爱的纯真的女孩,和她们建立友情。但当我淡圈后,我情不自禁地被拉入围观、吐槽的群众中,成为他们的一员。饭圈的一切在远离了我以后不再是由真实的人组成,而是一个个icon……实力不足的、盲目的、狂热的、人人喊打的……我看着,笑着,因为围观者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要笑就好了。这个圈子里的人的日常生活就是我们的笑料,是我们工作学习之余,为了放松的最佳选择。某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话题为什么出现得频繁得不正常?(我朋友)说看这类视频格外放松,为什么?快乐都是需要代价的,因为我们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尊严之上,而这样的快乐总是招致反扑,为什么这次没有?因为未成年女孩,她们在那些攻击的视频下有的不理智、有的习惯了、有的麻木了……但是没有人把她们当回事,人们说着“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小升初”,好像大人就应该放下工作在这里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一样。我害怕写这个,是因为太吃力不讨好。未成年的孩子们看得懂我说的话吗?很可能没有……看得懂的都是大人。我在对着我的读者们,指责她们,捍卫着未必感激我的人。

感谢你的阅读,希望我的表达可以引起你的思考,这将是我的荣幸:)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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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号永恒宇宙(重生版)entp/女权主义者/宏大议题关注者 不降志,不辱身,不追赶时髦,也不回避危险 原来的号因为学校邮箱被ban而登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