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牢狱之灾

一开局就送人蹲监狱？

这间玄字三号房，位于山洞的最深处，四壁呈赤色，光滑如镜。它与其说是囚牢，倒不如说是轻简的修行之所。室内干净整洁，陈设极简，只一榻一桌以及高悬的一扇窗。因房内陈设都由岩石凿成，室中弥漫着一股彻骨的冷硬。至于其余日用之物，也就止于桌上的一壶一盏，和石榻上那单薄的衾被了。

怕冷的微云紧紧裹着那单薄的衾被，屈膝蜷缩在石榻一角，呆呆的望向窗外。她那娇小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好不可怜。此时月已中天，又值满月，皎洁的月辉将窗外的山景映衬得影影绰绰，万籁俱寂。

初入游戏的兴奋早已经被无聊代替，取而代之的，是被这如水月华所勾起的心底那涌动的情绪。那股 “ 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 ”的乡愁，竟是在这虚幻的游戏世界中，离家五年来，第一次被激发。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微云忽然想起，系统内似乎设有一个名为“克劳德”（Claude）的AI助手。依行前培训所言，此助手在体验期间仅可唤醒三次，且专为紧急状况而备。她之前也未曾留意，这唤醒之法究竟是语音驱动，抑或是高级到能感应脑电波念力，亦或是何处藏有键盘以供输入指令（prompt)？

“ 所以，究竟该如何唤醒这个克劳德呢？”心头疑问未解，又激愤于自己的惰怠，暗自唾骂两句后，竟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就这样，微云在三个日升月落中辗转度日，百无聊赖。她不知这系统内的时间是否与外界同步，只能在漫长的煎熬中，期盼着那位身着黄衣的小姑娘。

过去的三天，除了每日按时送来的两餐饭食，微云再未见过任何人。送饭之人也只是默默行事，全程视她如无物，更不曾与她交流半个字。是以，微云对自己眼下的处境一无所知，只能反复思量着如何推进接下来的进程，早日脱离这座囚牢。

“ 就是今天！一定要抓住黄衣小姑娘来探视的这次机会！” 她暗自为自己鼓劲。天知道，这种无所事事、无电无网、无人沟通的生活，即便是资深宅人也无法忍受。微云心下已定，打算采取“一问三不知，装傻到底”的策略。

“燕燕姐，你身体好点了吗？知道你怕冷，我特意帮你带了棉袍和大氅，这几天没冻着吧？” 一个身穿藕色襦裙的小姑娘，在狱卒的引领下，出现在了房门前。微云素来有些脸盲，但她是个声控，对声音的记忆力和辨别能力远胜过眼睛。尽管未能从那关切的目光中认出小姑娘，她还是凭着熟悉的声音，辨明了这正是当日那位黄衣少女。

“艳艳？哪个艳？这是我的名字吗？所以我叫殷艳艳吗？那你又是谁？”

小姑娘闻言，不由得愣怔片刻，接着，那双莹莹润润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困惑。

“你是殷燕燕啊，我的燕燕姐姐，我是依依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是不是病还没有好，我现在马上去找章医官，我就说你那天都不和我说，一定是没有康复，偏她们戒律院的人一刻也等不得，非要让你来这里受罚，等师尊回来，我一定让他们好看！”说着，便又要转身离去。

“你且别走！我身体并无什么不妥，只是……” 生怕这雷厉风行的小姑娘又要溜走，微云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只是，只是……”，微云还在斟酌要怎么开口，门口的依依已是泪眼婆娑，她反手握住微云的右手，急切的问到：“只是什么呀？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半月，我都是怎么过来的？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天杀的刘更生，都是他借机推你下水，不然你怎么会是现在这样，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昏迷半个月？还没成植物人？游戏世界里的我也是旱鸭子？怎么落的水？刘更生又是谁？心念急转间，微云还来不及理清头绪，唤作依依的小姑娘就急急切切地啜泣起来，那脆生生的嗓音也因哽咽变得沙哑起来。最怕漂亮小姑娘哭鼻子的微云，赶忙安慰道：“我身体一切都好，就是自从那日醒来之后，就失了从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地，也忘记了你是谁，真的很抱歉。看你这样，我们以前一定很要好吧？”

依依努力吸了吸鼻子，眼泪在圆圆的杏眼里打了两个转，最终仍是硬生生忍住，没有让眼泪坠落下来。“没事的，燕燕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姚师尊就要回来了，那个，他老人家一定不会让你一直待在这里的。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时辰不早了，李掌教原就不许旁人探望她们。你物什也送到了，速速离去吧，莫要让老夫难做！”狱卒沉声催促，依依只得含泪离去。

殷艳艳？微云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不由得感到股难以言喻的无能为力。这名字，当真是令人一言难尽，不知是否出于许悠然那家伙的恶趣味。待测试结束，定要与她好好掰扯一番。

李掌教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囚禁殷燕燕？“探望她们”一句，又是否意味着此地还囚禁着其他同伴？而那位神秘的“师尊”又是谁？脑中盘旋着这些有限而零碎的信息，微云顿觉无力又焦虑。这般开局，真能玩转所谓的“穿越游戏”吗？难道就没有一丝“金手指”傍身？她甚至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就此“折戟”在这新手村中。如果不幸殒命，又会对现实中的她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吗？

微云将依依送来的包袱打开来，那件厚实的大氅中，竟细心地裹着两包梅子糖，以及一小盒线香。线香散发出的清雅香气，闻起来像极了从前在日本购得的鸠居堂黑方，不由让她心头一软。这当真是个可靠，又可可爱爱的女孩子啊！想起依依那双小鹿般湿漉漉的大眼睛，微云又觉得，这开局似乎也并非那么悲惨了。既如此，便静待接下来的发展吧。

依依离开的翌日，那位道骨仙风的章医官再度造访。他沉默地为微云诊了诊脉，又轻声询问了几个问题。微云始终坚持自己“离魂”的说法，章医官亦未再多言，只道会请李掌教定夺，随后便自行离去。

又过了三日，那位传说中的李掌教，终于现身了。他中等身材，大腹便便，模样竟与微云在历史课本上见过的安禄山有几分神似。虽其貌不扬，开口言谈却温文尔雅：“听说你得了离魂症，不记得前尘旧事了？”

微云唯恐言语有失，只得沉默颔首，权作回应。

“ 既然如此，倒也不便再让你前往戒律堂过话了。待陆师兄归来前，你便暂且在此处静养吧。”李掌教语气平缓，不带一丝波澜。

微云刚要作答，李掌教又补了一句，笑容里似藏着深意：“既是病中，便当多多走动，说不定便能忆起旧事了。明日起，你便来戒律堂帮衬一二吧，我会让更生为你安排妥当。”

翌日，旭日方升，刘更生便已候在微云的玄字三号房门前。微云一眼便认出，这男子正是当日立于山洞阴影中的那道身影。他将一枚戒律堂的腰佩与玄字三号房的钥匙递来，语气冷淡：“此乃戒律堂腰佩及玄字三号房匙。凭此牌，你可在锁龙狱内行走；然无李掌教手书，你暂不可脱离此地半步。自今日起，你便负责运送狱中所有囚徒的饭食吧。”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微云这个“四体不勤”的弱鸡，竟然要负责整座牢狱的送饭差事？她虽不识这刘更生，却已明晃晃地察觉到，此人与李掌教一般，都似存着一丝公报私仇的意味。

话不多说，微云当即走马上任。能够暂时离开这间小小的囹圄，得以活动筋骨，倒也算件好事。正好，她可以趁此机会，多方探查周遭的环境，细细审视自身的处境。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饶是微云也不禁咋舌—— 这所谓的锁龙狱，竟是占据了整整一座山峰！山体内部被巧妙地掏空，由蜿蜒而上的小道串联起所有的狱房。

狱房依其等级分为四类：天字与地字为大狱，分别对应着简陋的地铺与多人通铺之别。微云所在的玄字号，据说是内门弟子犯错受惩的居所。至于那神秘的黄字号，她至今未曾有缘窥见，但想来，那里囚禁的定是什么重要人物，配备定然不亚于高级疗养之所。

除了各等级的狱房，这锁龙狱中，另有悔罪堂与无间狱的所在，前者为审理之所，后者乃行刑之地。这锁龙狱所在，山体中空，顶部设有多处天井，白日里，天光自穹顶直泻而下，照亮悔罪堂庄严肃穆的大殿。然而，这份光明却无法驱散那殿宇深处透出的阴森与冰冷，每每踏入，总教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愈往深处，天光便愈发稀薄，直至无间狱，唯有摇曳的火把发出昏暗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里常年弥漫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怪味，似是血腥、汗渍与泪水的融合，又或是某种更深沉的腐朽气息。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低沉的惨叫、间或响起的骨骼断裂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呜咽，无一不昭示着深渊之中正在发生着什么。微云每每行经此处，总是迅速地低头穿过，脚下生风，从不敢仔细分辨。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对这般场景有着天然的、根植于骨髓的畏惧。因此，她暗自将这份不适与恐惧，一笔笔地记在了李掌教和刘更生的账上——果真是想杀鸡儆猴，好个小人之心！

日复一日，微云总是眼睁睁看着有人被处刑、定罪、拘禁，那景象令人触目惊心。尽管这些酷刑并未加诸己身，却已然对她的心理健康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她不安地轻抚自己的血肉之躯，数次尝试唤醒AI助手克劳德，却屡屡铩羽而归。屡试不果后，她渐渐变得慎重起来。在这个没有任何“金手指”加持的游戏世界里，凭借着一具凡胎肉体，她势必要以十二分的认真来对待。否则，像她这样一个连小小paper cut 都要哼哼唧唧半晌的现代人，若有一日肉刑加身，那后果简直让人不寒而栗，不忍细想。

这何止是牢狱之灾，简直是惨无人道的精神折磨！

此刻，她心境宛如如临深渊，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