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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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不會是那一個特殊的人。

每當我繞過自己的桌子,走到窗口,從十層樓上向下看,一切都很熟悉。人來人往的街道,雖然沒有那麽擁擠,但總會看到幾個人走在人行道上。春風吹拂,剛剛回返的寒冷,又一次消解。樹葉早已開始伸展,而遠處的遠處,有着如煙如霧的柳。

陽光是一切生靈的琴絃,撥一撥,我就忍不住要唱歌。

唱歌是快樂的事,但我總是在憂鬱的時候,纔會毫無顧忌地唱給自己聽。

李娟說,走夜路要放聲歌唱。

我想,她是明白夜路上的自己,曾經有過怎樣的孤獨,也曾經如何勇敢。

就像一個玻璃士兵玩偶,即使碎了,又粘好,內心也依然都是細小的裂痕。可那些士兵面前的敵人並不知道,他們只是驚訝於這個對手的頑強。就算碎掉了,他們也不會覺得有什麽開心,因為那個碎掉的士兵,依然倔強,並不投降。

蒙古人征服了歐亞大陸許多國家,許多民族,他們總是用屠殺來解決一切。每一塊地方,都不屬於他們,但當他們來了,似乎就有了權力去征服每個人。不投降,那就死。他們並不在意這些生命,他們只是在意自己獲得了多大土地,又攫取了怎樣的財富。

當我讀這樣的歷史,其實是有些不忍看的,因為每一座城,都在一種毫無人性的毀滅裏消失了,而他們唯一的罪過,只是沒有抵抗的力量——於是抵抗入侵,便成了一種罪。

這時候,我對那些蒙古人自己的仇殺,或是被更遠方的敵人所殲滅,反而有了一種快意。

是的,殘忍隔着無盡的時間,仍然傳遞到了我心中。

這時候,我就會想起一棵樹。

pippala樹。

翻譯成中文是畢鉢羅樹,後來則因為一個人,而被人呼作:菩提。

你知道他是誰。

我也知道。

想到了這個人,我就慢慢平靜了下來。我知道,這隻毀滅、掠奪,帶着仇恨的大軍,是在無明的控制下,一點點邁入自己的命運。種下了因,就結出了果。命運本身並不稀罕,但對於命運的認知,造就了每個人的一生。當一個人開始同情于這樣的勝利時,或是認同了以眼還眼的報復,內心就變得如同荒漠。不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花朵,而是因為不再相信,於是就只能在石頭砂礫中,等待一次復活。

沒人能確定這個世界到底要什麽。

每一天,我們都能看到很多推銷,而我們自己也在不停尋找。

就像那個人走出自己的國,離棄自己的人群,然後繼續在更大的人海中遨遊,似乎無所事事,又好像從不停留。孫悟空的漫遊,就是一個覺知者的尋找。小說裏的戲謔,并沒有掩蓋這一切的暗中相通。

我下了樓,繼續想,繼續走,繼續想要回到自己的節奏。

書、音樂、冥想,抑或是對自己的鼓勵和誇讚,認可與安慰……我尋找到了很多,於是就又一次回到了樹下。

這當然不是一株畢鉢羅,也不是一株菩提樹。

我站在樹下,看着還光秃秃的樹枝,輕輕用手掌按在樹皮上。像是一個友人和另一個友人打招呼,沒有期待什麽語言的回應,而只是專心傾聽一種共同追尋的相逢。

我知道,我知道的人,很多都需要誠懇的關心,耐心的交談,得到一種安定和平靜。我也知道,很多人是失望的。這好像是一種互為因果的邏輯,越是找不到,越是絶望,越是絶望,越是找不到。

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尋找的,到底是什麽。

站在樹下,我能感受到自己想成為這樣的一棵樹。

但在那些被剪枝、被蟲咬,被猴兒撒上一泡尿……我想到這裏,自己都笑了。那時候,我還會想成為一棵樹嗎?大概不會,因為我所期待的,是一棵樹的安定和平靜,而不是一棵樹的生活。就像我希望得到的,離開這生活中的苦惱,找到一種生活之上的平靜。但那是緣木求魚一樣的徒勞無功,我證實,我曾經,我如是。

於是我現在就在這樹下散步,慢慢走,并沒有想着步行會讓自己健康,也不會希望步行能讓我得到什麽。我只是覺得在樹下走的時候,自己能夠感到一種愉悅,並不是因為什麽存在,而是因為我讓自己的一杯水,慢慢平靜。那些泥沙雜質,都回到了自己本來的地方,剩下的就是從未污染也未變得乾淨的一杯水。

我喜歡這樣的自己。

我喜歡曾經不是這樣的自己。

於是,我停下筆,站起來,就在窗口這裏走了走。

陽光很好,空氣很好,我也很好。

每個人都會比我更容易得到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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