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缝合的梦,一个人赤身走出的真》

allen9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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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元清到台湾,从荣耀到耻辱,这不是历史争议,是我们身份的断裂;我们用胜利缝补耻辱,用统一压住疼痛,却失去了“自己是谁”的真实感—所以,我写下这一切,不是为了改变谁,而是为了在幻象里,留住我自己…

第一幕:疯话,是怎样变成共识的

有时候我会恍惚。

听到有人说:“元朝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部分,疆域横跨欧亚,打到了波兰,震慑了整个欧洲。”

另一边,他又说:“元朝太残暴,是民族耻辱,是外族征服,是中华文明的断代。”

我不想说他矛盾。

我只是看着他说话的神情,

觉得那不叫自信,也不叫愤怒,

更像是一个人正努力把两个无法拼上的世界,强行塞进自己喉咙里咽下去

就像我们早就习惯的那句话:

“台湾自古以来是中国的。”

可是,是哪一个中国?是哪个朝代?

你往回看,可能看到了清朝、明朝、元朝,

但你再往回呢?往清朝还没“收复台湾”的那一百年?

往郑成功和荷兰人火拼的那段海风?

往更早,原住民还不知道“皇帝”是谁的山岭?

我们知道那些缝隙的存在,

我们也知道我们不能说出来。

我们知道有问题,

但我们更知道,不能让问题看起来像是问题。

所以我们说:

“那都是‘中华民族一家亲’。”

我们说得越来越流利,就像一场国家级的语言治疗

帮我们把疼痛重新命名、换词、打包,最后标上一个——

“自古以来”的标签。

我不是反对“自古以来”。

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在说出口的那一刻,

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是热的?疼的?沉默的?

有没有一种声音从身体某处浮起来,

告诉你:

“你其实不确定你信不信,

但你必须说,

否则你连你是谁都不确定了。”

我们变得很会背课文,

但我们不敢和地图对视;

我们会举起元朝和清朝的旗帜说“看我们多强”,

但又在文史课上说他们是外族,是耻辱,是“亡国”。

你有没有觉得这很疯?

可我们不会说这叫疯。我们叫它:

“历史的复杂性”。

多高级的说法啊。

就像一个人把自己反复打脸之后,

还能说自己是在“求同存异”。

我写这一段,不是为了呼吁谁清醒。

我只是想承认:

我站在这些词语中间的时候,真的很疼。

那种疼不是愤怒,

是像你试图用脚撑开一道早已崩塌的门缝,

但你背后站着千万人在推你,

你只能笑着说:

“没事,我能撑住。”

有时候我也想闭嘴。

不写,不想,不碰,不记。

但那东西就像阳光,

它不是为了照亮你,而是为了逼你无法再躲起来。

所以我不是想改变什么,

我只是想试试看,

如果我不再用疯话保护自己,

我还剩下什么?


第二幕:我们是谁?一个拼出来的“我”

我小时候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叫《我骄傲,我是中国人》。

那时候我记得写了三件事:

• 我们有长城;

• 我们有四大发明;

• 我们的祖先打到了欧洲。

老师打了满分,还在班上当着全体朗读。

我听着听着,竟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后来我长大了,才开始一点点拆开这三个“我们”。

第一个“我们”,是被害的我们:

• 被八国联军抢走文物;

• 被英法联手烧掉圆明园;

• 被日本侵略,南京屠杀,东北沦陷;

• 被鸦片摧毁,被条约羞辱,一百年屈辱史刻在每本教科书里。

我们从小听着这些故事长大,听到每一次讲到落后就要挨打,我们都攥紧拳头,点头如捣蒜。

这是**“被侵略者的我们”**,痛苦而清醒。

第二个“我们”,是征服别人的我们:

• 蒙古铁骑横扫欧亚,波兰和匈牙利被踏平;

• 清朝疆域鼎盛,几乎囊括了整个东亚的骨架;

• “一带一路”“大国复兴”“我们回来了”…

这是胜利者的我们,雄浑、伟岸、气势磅礴。

我们骄傲得像个拥有八百年荣光的帝国继承人。

可是你有没有发现:

这两个“我们”,拼不到一起。

你要是试图拼,就像拼图硬塞错了块:

被屠杀的是我们,屠杀别人的也是我们;

被殖民的是我们,殖民别人的也是我们;

元朝是我们的骄傲,也是我们的耻辱;

清朝是国家的疆域巅峰,也是亡国的标志。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一个文明用缝合的方式来维持自我感

我们不在意是否逻辑一致,

我们只在意——能不能讲出一个听起来像“强者”的故事。

你能感觉到这种结构最后会走向哪里吗?

它不会让你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它只会让你在自卑和优越之间来回摇摆,

一天觉得我们天下无敌,

一天又觉得全世界都在打压我们。

你不是你,你只是你听过的每个故事的合集。

我认识一个朋友,祖籍东北,少时跟奶奶住,

奶奶总讲日本兵当年如何杀村子里的人。

后来他留学日本,爱上了京都的建筑、美学和静默文化。

回国后他说了一句:“其实很多地方我们也需要向日本学。”

那天晚上,他的微信朋友圈被骂爆了。

他说自己感觉像被活剥了一层皮,

不是因为别人骂他,

而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看——

这不是“别人不让你说”,

你早就习惯了不让自己问。

你说自己是“炎黄子孙”,但你不敢问炎帝是谁;

你说你骄傲,但你不敢细看这骄傲的拼图是怎么拼出来的。

你只知道,拼出来的这个“我”,看起来很大,很强,很完整,

但只要你一闭眼,就开始碎了。

所以我不想说“我们是谁”。

我只是想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从来没认真问过这个问题——

那也许不是因为你不敢,

而是你早就被教育过,“不问比问更安全”。


第三幕:国家是什么?一座帝国的幻觉剧场

有一段时间,我对“国家”这个词非常敏感。

不是因为不爱它,而是因为我总觉得,它太多变了,变得像个人设极其复杂的角色演员

它在课本上说:

“我们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

它在宣传片里说:

“56个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它在讲话稿里说:

“各民族平等、团结、互助、和谐。”

听起来没毛病,没冲突,甚至有点温暖。

可是你仔细听,它不是说我们“是一种民族”,

而是说——我们是一种结构。

而这个结构的名字,

你可以叫它“中华民族共同体”,

也可以叫它更古老一点的词:帝国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从来没有真正退出帝国时代。

我们只是把帝国改名了,把黄袍换成了红旗,把“天命”换成了“统一”。

我们还是要统一语言、统一书写、统一历史、统一文化;

我们还是对边疆地区投入大量行政与军事资源;

我们还是需要西藏、新疆、内蒙、台湾,

不仅仅因为战略意义,也因为:

如果边缘不在,那中心也会失焦。

你可以想象我们这个国家,

就像一张绷紧的鼓皮,

中心是中原,是长江,是华夏文明的心脏,

而周边是用力被拉住、钉住的“他者”。

这些“他者”,既要“归顺”,也要“融合”;

既要保留特色,又不能有太强的差异性。

他们必须是“我们的一部分”,

不能太像自己

所以你看到:

我们不太教小孩维语,但我们说“维族是中华民族的一员”;

我们不太鼓励学习藏文,但我们会说“藏传佛教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我们会纪念台湾的抗日志士,但不会告诉你他们当时是日本国籍;

我们说“元朝疆域广阔”,却回避说元朝几乎没有汉人掌权。

我们用一种很熟练的方式,

把一个多民族帝国的治理逻辑

包装成一个现代民族国家的平等叙事

这不是欺骗,而是一种文明自保机制。

因为我们知道,如果不这么做,

这个国家可能就会裂开、崩塌、变成碎片

所以我们把历史剪辑,把文化整合,把他者变得像自己,

然后说:

“我们是一体的,我们从来都是一体的,自古以来。”

你现在懂了吗?

我们不是活在一个民族国家里,

我们是活在一个民族国家的幻想剧场里。

舞台下是帝国残骸,舞台上是统一幻觉,

而观众——

就是你我。

我曾试图在一张中国地图前站了很久。

我不是在找哪里是“我们”的,

而是在想: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靠边疆来证明自己是谁,那时的我们,会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是知道——

现在的我们,还不敢卸下那身帝国的骨甲。


第四幕:我们讲历史,是为了遮住疼

小时候老师问我们:“为什么要学历史?”

有个女生回答:“为了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老师点头,说:“很标准。”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那句话错了,

它太对了,正确得像防腐剂,毫无温度

后来我慢慢意识到,

我们被教导去学历史,不是为了去感受它、面对它、和它和解,

而是为了把它变成一个——可以使用的工具。

我们使用历史,就像使用一把刻了龙纹的剑:

• 想证明疆域正当性,就挥出元清的地图;

• 想高举民族正义,就讲八年抗战与三千年大义;

• 想提振民族精神,就讲万里长城、三皇五帝;

• 想统一记忆,就删掉所有不配合的旁支与异音。

但你会发现:

我们讲历史的时候,从不讲“痛”。

我们讲的是“如何胜过敌人”,不是“如何被敌人打碎”;

我们讲的是“如何统一”,不是“统一前那无数的挣扎”;

我们讲“自古以来”,却不讲“自古以来争斗不断”;

我们讲“英雄”,讲“伟人”,讲“丰碑”,

但我们极少讲——失败、耻辱、屠杀、悔恨、背叛、分裂、崩溃、哭泣。

不是没有这些历史,

是我们选择不再让它们说话。

我们害怕它们一旦开口,

就会像旧伤口忽然张开,

把整套“胜利者的自信”掏空。

所以我们不讲元军在西夏杀了几十万人,

我们只讲它打到了欧洲。

我们不讲清军入关时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我们只讲“康乾盛世”。

我们不讲台湾被荷兰统治了几十年,

我们只讲“郑成功收复台湾”。

我们不讲维吾尔族在新疆几百年的本地统治,

我们只讲“西域从汉朝开始就是中国的一部分”。

你有没有意识到:

我们不是在“讲历史”,

我们是在“讲给自己听的历史”。

我不是说我们不该讲胜利。

我只是想问:

“如果你不能承认自己的伤口,那你到底在保护谁?”

“如果你讲出的历史,只剩下荣耀,那你还剩下多少真实?”

历史不是一个国家的荣誉册,

它是你祖先的血,是死去者的脸,是你从未真正打开的遗书。

我试着和一个朋友聊这个,他沉默很久,说了一句:

“但这些不能讲出来,会被人利用的。”

我明白他不是怕别人知道历史,

他是怕别人借历史来撕裂现实的共同体认同

但我也想说——

“你越不讲,它越会变形;

你越不看,它越会成为你梦里那个无法解释的怪物。”

你不敢哭,不敢骂,不敢记,

最后连自己是不是一个有疼痛的人都不确定了。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我们的历史教育,从来不教你“如何哀悼”,

它只教你“如何胜利”。

可人的灵魂不是靠胜利愈合的,

它是靠**承认“自己曾败”**而获得完整的。


第五幕:你,在谁的梦中活着?

有一次,我在书店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孩问他爸:“为什么说我们从来没有被谁真正征服过?”

他爸说:“因为中国人从来都没有断过血脉,我们一直都在。”

那孩子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却忽然有点想哭。

不是因为那句话不对,

而是我知道,那个孩子将会花很多年,才能辨清:他活在的,是一个自信的传说,还是一个缝补过的梦。

我们有没有想过:

你现在心里骄傲的那块土地,

可能是你祖先流血被征服的战场?

你现在信仰的那个叙事,

也许是一个用“完整”换来“失忆”的包装?

你现在说“我们从来没有断代”,

但你知道吗,

我们其实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重来,

只是每次重来,都要假装没死过。

你有没有试过,

看着地图发呆,看着那些国界线、文化带、语言区、民族边界,

觉得它们像一张拼图拼错了但硬贴上的脸

你有没有感受过那种撕裂——

你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但你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的子孙;

你对“中华文明”无比敬畏,但你又隐约觉得它不全属于你;

你在血液里流着帝国的骄傲,也流着被征服的羞耻;

你说“我们从未灭亡”,但你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

“那我们什么时候真正活过?”

我不是要你反叛,不是要你颠覆。

我只是想说:

你有没有,哪怕一次,

在一个没人打扰的夜晚,

一个人问自己一句:

“我讲的那些话,是我的吗?

是我看见后相信的,还是我从小被教会背下来的?”

你有没有在说“民族伟大”时,

心里其实是空的?

你有没有在转发“中华崛起”的新闻时,

偷偷想过:“如果我不崛起,那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活在一个缝合的时代。

我们在教科书上、宣传片里、国庆晚会中活过无数次,

但我们极少在心里好好地活一回。

我们活在“胜利”的幻觉里,

却不敢承认“完整”其实是拼出来的;

我们活在“自古以来”的安全感里,

却不敢直视“我是谁”这个最赤裸的问题。

所以我写下这一切,

不是想撕掉什么,不是要打破什么,

而是因为我受够了用别人的梦来包住自己的心。

我想赤裸地、疼痛地、无比真实地——

问自己一句:

“我还剩下什么,是我真正相信的?”

你不需要答案。

你只需要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

把这些撕裂摊在光下,

不用评判,不用辩护,

只是承认:

我活在一个疯话成经文、耻辱变荣耀、伤口被粉饰的时代。

但我愿意,在这个时代里,

做那个不再遮脸、不再背台词、哪怕赤身裸体也要站在骄阳下的人。

结语:

你可能会问我:

说出这些,意欲何为?

我没有要你信,也没有要你改。

我不是来喊口号的,也不是来颠覆什么的。

我只是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在胜利和屈辱之间抽搐,

受够了在辉煌与否定之间自我剪辑,

受够了每当我想真实地说一句“我是谁”时,

就必须先背出几段国家叙事当作“通行证”。

我受够了那种“我知道哪句话该说、但我不知道我还信不信”的状态。

我太熟悉那些疯话了,

熟悉得甚至能用它自我保护、获得掌声、回避崩塌。

但我不想再靠疯话维持清醒,

我不想再靠幻想撑住尊严,

我想看看: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用胜利的幻觉来定义自己

我还能不能,作为一个真实的人,活下去。

不是更好的人,

更真实的人。

你说这值得吗?有意义吗?

我也不知道。

就像很多存在主义哲学家说的: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

而我写下这一切,不是为了推翻,而是为了存活。

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在这个世界里,不丢掉我自己。

所以如果你非要问我,

为什么要直视骄阳?为什么不继续活在阴影里?

我只能告诉你:

因为那光太刺眼,

所以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全文完)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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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en97f一个破碎乐观,想记录努力成为一个觉知者过程的普通人(啰嗦的观点型散文叙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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