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週記．百二

「這裡面就是太不透明性了。」

聽到對座的男子吐出這句話，原本的動作凝止了半秒。真想正視著對方的眼睛緩緩吐氣般地說「透明就透明，什麼透明性？多個贅字也不會顯得比較有學問。」可以想像對方瞠目結舌不明所以的樣子，畢竟只是日常對話裡下意識脫口的詞彙，怎料會遇見國文教師魔人。然後正當黑框鏡片下的眼神閃爍運算著要採取何種反應的程序時，乘隙在那微張的上下頷間塞進一顆滾燙的花枝丸。

煮沸的湯底開始呼嚕唰上蒸氣簾幕。幸好桌面上還有隔板，所以應該沒有被察覺這半秒的連環劇場。想起學生時代某位海歸的教授，總愛字正腔圓地說著「關於XX的這個談論」，那時候每回聽就會彆扭癌發作，尤其因為教授的學養深厚，若干崇拜追隨者也紛紛學起「在這個談論底下」、「這個談論引起了那個談論」的說法，弄得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願去參加相關的課程，談論就是個動詞，將動詞當作名詞也不是不行，譬如討論用起來就頗順暢，但某些詞彙，或者倒過來以名詞當作動詞，譬如「感恩師父」，怎麼聽都覺得不自在。

蝦子好像煮得過生了，撥開瞬間露出的白身內裡還有些曖昧的透明感，確實做什麼事都需要專注。但太專注於某些事也蠻惱人的，類似這種文字的控制慾。工作之初每次看到電子郵件上文白夾雜，又用得不精確的時候也會咂咂出聲，譬如一味寫成一昧，或是未竟之處寫做未盡之處，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能保持平靜地讀過。結果想著這些又把魚片煮過頭了。結帳時店員問有沒有會員或載具，

「如果有會員只要刷會員條碼就可以了，載具已經，已經那個…」

「歸戶。」

「對，已經歸戶在裡面，歸戶這個詞真的用得很好。」

真的嗎。因為在無預期的情況下被稱讚，心情突然開朗起來。

邊跑邊重述這段故事，步伐都變得輕盈。路經氣溫30度的立冬，跟著嘈雜的世界震盪起伏，美人花綻放又凋謝。頓失新意的跑途依舊領著日子微微痠痛地往前著。

「其實問題不在用語上吧。」

「嗯？嗯。逐漸有這種感覺。」

「畢竟只要語言是活的，語彙和說法總會迭代新生，況且語言也是種約定俗成不是嗎。」

「說到底，好像真正在意的不是誤用，而是那種裝腔作勢吧。」

裝腔作勢。為表現某種姿態而使用拗口的語彙，卻因此放大了格格不入的感覺嗎。

「要這麼說的話，去檢討人家的用法，只是因為見不慣對方的姿態，也是在裝腔作勢吧。」

腰跨處的擺動更柔軟了，傳導至四肢的動能逐漸順暢，果然放下腦袋裡的某些東西，身體也會隨之呼應。渾沌了整個11月的沉默，終於伸開了呵欠。

20251207大雪的跑步週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