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我瀟灑
金庸先生為蔡瀾先生的書作序,其中有一大段的評價:
「蔡瀾是一個真正瀟灑的人。率真瀟灑而能以輕松活潑的心態對待人生,尤其是對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處之泰然,若無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縈于懷,一笑置之。置之不大容易,要加上一笑,那是更加不容易了。他不抱怨食物不可口,不抱怨汽車太顛簸,不抱怨女導游太不美貌。他教我怎樣喝最低劣辛辣的意大利土酒,怎樣在新加坡大排檔中吮吸牛骨髓,我會皺起眉頭,他始終開懷大笑,所以他肯定比我瀟灑得多。」(《學做妙人》)
但讀了蔡瀾其他的書,裏面也有寫他自己的過去,反而不會將眼光,只放在金庸所言的「蔡瀾」身上。人生艱難而多變,如金庸,是極有感觸的。所謂家事國事,沒有不是在波折中一一度過難關,然後獲得不美滿但卻釋然的生命。這也是為什麽,他要說「比我瀟灑得多」。無他,金庸是金庸,蔡瀾是蔡瀾。
這也像那些寫定的人物,郭靖、楊過、張無忌,也沒有誰是圓滿的,便是最後的韋小寶,似乎在中途也名利情愛,都有收穫,但在最後也只能被逼着選一條路走。人生沒有圓滿,選擇也不可能選到全部,我們在臺上投下的骰子,總有自己的翻滾,賭場有它的盤算,賭客們也各自押着自己的賭注。
我選書讀,也是如此。看得通俗一點,讓人快活,也不費力,輕輕松松,就翻過幾大本,還讓人覺得愉悅;看得專業一些,那就要孜孜矻矻,可能花掉幾個月,乃至一兩年,才能翻完一本大部頭,而到了最後一頁,自己也似乎沒有什麽收穫,記住還是記不住,仍是一筆糊塗賬;還有的時候,則是有了任務,有了範圍,短短時間就要通讀全部目録里的內容,結果是有了,成績也有了,可花費這麽多時間的急就章,真有什麽人生的意義嗎?
大部分時間,我們以為自己最重要的事,反而沒有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什麽意義。那些急如星火,無從放下的大事、要事,到了事過翻篇兒,反而如春夢了無痕。那麽,我們投入的大筆時間,精力貫注,到底算什麽?這就像一個無底的水缸,無論挑了多少擔水,也不能再乾渴的時候,享受清涼。
記得另一位作家也寫過一個小人物。
這個小人物的人生也是反反覆覆,仿彿一條魚,無論如何努力地游,最後所得到的距離,似乎也與他的努力並無什麽關聯。潮流急,它不用力,也可以一日千里,跳過龍門;潮流息,便是它正吃飽喝足,精力旺盛,卻不僅沒能前進半寸,反而隨着暗流,又後退不已,比起點還要落後。
人生的努力,竟然變得完全無足輕重,實在不知道,這樣回看歷史上的那些大人物,到底這些光輝,算作一場鬧劇,還是一種喜劇。
所以,能夠瀟灑起來,且瀟灑得有理有據,真是難得的一種人生。這樣的磨礪,雖然依舊有它的鋒利,但卻讓人願意接受,並且一笑置之。
我相信,再如意的人,也難免失落和不愉快。金庸的用詞,其實已經算是輕輕放下了,真正的人生大浪,從來是不及預防,劈頭蓋臉,仿彿大雨之中的商家堡。佔盡優勢的,未必就一定勝利,無力還手的,也不一定就真地一輩子無望。當年的風雲人物,最終也只能如同袁紫衣的下場一般,去的自去,來的自來。
我獨獨惋惜程靈素。
而那些英雄兒女,分合聚散,齷齪齟齬,卑鄙無恥,反而都只是一種笑里的應然,或是置之的指向。
金庸在文中最後,說自己願意和令狐沖、段譽做朋友,而沒有提及郭靖和喬峰,這真是不足奇怪。
可我雖然也不會去和郭靖、喬峰做朋友,但令狐沖、段譽,也只能敬而遠之了。因為他們都有不講道理的時候。人生的最後,我們要做朋友,還是需要一些能和我們講道理的人。這世界不講道理的時候太多了,留給自己,還是要讓自己瀟灑一些。學不到一笑置之,總可以時時笑笑自己,但笑自己,也是一番寬以待人,寬以待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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