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穿越性轉喜劇《反派王爺重生成現代女高管後的試煉之旅》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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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蔚國,以奇花異草聞名,過去曾是中土最強盛的國家之一,如今則已躍升為中土霸主。
造成這種局面的,不是蔚國的當朝皇帝,也不是任何一位武將,而是皇帝的叔叔——安寧王,霍懷璟。
今天,是霍懷璟人生中最光輝的時刻。
凱旋的號角聲響徹雲霄,旌旗獵獵,鐵甲錚錚。他端坐在高頭駿馬上,正領著一隊黑壓壓的得勝之師重返京都。一身玄黑戰甲襯得身形越發偉岸,面容俊美凌厲,唇角噙著一抹志得意滿的冷笑。
無數蔚國百姓跪伏在地,恭迎他的歸來。
除了以往那種對皇族成員的敬畏外,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中,還添上了一份崇拜與感激——如今的他不只是權勢滔天的安寧王,更是「從敵國的威脅下成功守衛國家」的英雄。
馬匹穩穩停在巍峨的皇宮殿前。
霍懷璟銳利的雙眼掃過那座金碧輝煌的殿宇,臉上閃過一絲混合著不屑的興味。他那個優柔寡斷的皇帝侄子,此刻想必正惴惴不安地坐在那張本就不該屬於他的龍椅上。
「王爺。」
一道低沉恭敬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部下屠千仇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精幹的身形包裹在勁裝之下,更突顯出一份危險的氣息。唯獨在面對著霍懷璟時,他下意識地微微躬身,眉目低垂,總是散發著幾分陰戾之色的臉龐,流露出一種狗在面對主人時那種幾乎卑微的柔順。
「陛下已在殿內等候多時。」
霍懷璟低笑一聲,俐落地翻身下馬,將馬鞭隨手拋給一旁的侍從。
「等?」他饒有趣味地挑起眉毛,「他是該好好等著。等著他的皇叔來接手這搖搖欲墜的江山。」
他花了接近五年的時間部署,派遣屠千仇領同手下的「獵犬」部隊,襲擊國內一個名為赤水鎮的邊境小鎮,屠殺駐兵,然後再嫁禍給鄰國悅國,迫使他那個軟弱的侄子出兵,目的就是要從他的死敵——兵部尚書馬威明——手中奪取兵權。
一切都正如他所料。
邊境的遇襲事件觸發了百姓們的怒火,他得以名正言順地接收屬於馬威明的兵權,親率大軍徵伐悅國,旗開得勝。
本來他打算讓自己的侄子繼續留在皇位上,好箝制馬威明和朝中其他所謂的忠臣。但如今馬威明本人已在戰事中「英勇殉國」,這蔚國上下,再沒有他霍懷璟的對手。他又何必要再對那個沒用的小鬼卑躬屈膝?
「王爺英明。」
屠千仇的頭垂得更低了些,聲音裏帶著一絲壓抑的狂熱:「這天下,本來就該是屬於您的。」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霍懷璟身後,模樣如同一頭被馴服並急切渴望著主人垂憐的猛獸。霍懷璟腳步未停,斜睨了他一眼,忽然惡劣地勾起唇角。
「千仇,本王今日心情甚好。」
聞言,屠千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眼中閃現出一抹亮光。
「王爺……主人……」
「瞧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霍懷璟嗤笑一聲,「怎麼?是覺得本王拿下這江山,也有你一份功勞,等著討賞?」
「屬下不敢!」
屠千仇連忙垂下頭去,面對著霍懷璟毫不掩飾的輕蔑態度,臉上非但沒有半點惱怒,反而泛起了一絲紅暈。
「能為王爺效力,是屬下畢生之幸!屬下……屬下只求能永遠追隨王爺左右,任憑王爺驅策!」
「哦?」
悠慢的腳步在大殿門前停頓下來,霍懷璟給了他一道意味深長的眼神。
「剛好進宮這段路上,風塵仆仆,本王也不想踏髒了金鑾殿。若是本王讓你此刻趴在地上,當著周遭所有守衛和太監的面,給本王把鞋子舔乾淨又如何?」
屠千仇的呼吸猛地一窒,臉頰瞬間被上湧的血氣漲滿。
瞧他這副興奮得不能自持的樣子,霍懷璟頓時感到了興味索然。
「你還真以為本王願意被你的口水弄髒自己的鞋子?」他沒好氣地擺了擺手,「滾吧,別在這兒倒了本王的胃口。本王現在還有頓盛宴要享用,沒閒情陪你玩。」
屠千仇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失望,但還是立即躬身:「……是。」語畢,便無聲地退至陰影之中,只是精悍的背影裏透露著些許沒有獲得主人「賞賜」的落寞。
這條狗跟隨了霍懷璟多年,身為刺客是無可挑剔,辦事能幹,對他更是忠心耿耿,就是嗜好有些異於常人——比起金銀財寶,更喜歡被他踩在腳下、用鞭子狠狠地抽一頓。
霍懷璟沒再理會他,整了整衣袍,昂首邁入大殿。
金鑾殿上,年輕皇帝那張鮮少暴露在日曬下的臉比平常更蒼白了幾分。
「皇叔……凱旋歸來,辛苦了……」霍善賢強作鎮定地坐在龍椅上,看著他那氣勢凌人、步步逼近的皇叔,聲音裏的不安幾乎沒要滿溢而出。
霍懷璟甚至懶得再擺出那套表面的君臣之禮,徑直走到御階之下,仰頭向他那不成器的侄子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本分。只是……陛下在這位子上,似乎坐得不太安穩啊。」
無視了兩旁驚恐的侍衛和太監,他慢條斯理地踱上御階,俯視著冷汗涔涔的侄子:「這萬裏江山,群狼環伺,陛下性情仁厚,怕是……擔不起如此重擔。不若讓皇叔替你分憂,你認為如何?」
即使霍善賢頭腦再遲鈍,也清楚聽出了他的意思。他猛地站起身,又因為腳軟而迅速跌坐回去,嘴唇哆嗦著:「霍懷璟!你……你想造反?!」
「造反?」
霍懷璟輕笑出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這江山,本就該是有能者居之。皇兄在世時便忌憚我,臨死還要擺我一道,讓你把兵權留在馬威明手裏。如今馬威明已死,而我是從悅國手中悍衛國家、擴展疆土的英雄,外面的蔚國大軍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你以為還有誰能夠護住你這個廢物?」
他猛地出手,一把揪住侄子的衣領,將對方從龍椅上整個人提了起來,眼神冰冷徹骨:「念在你我叔侄一場,本王也不打算對你做些什麼。從今日起,你就在禁宮裏好好『休養』罷!」
說完,便像丟垃圾一樣將霍善賢甩給身後的親衛。霍懷璟流暢地轉身,袖子一拂,穩穩當當地坐上了那張象徵至高權力的龍椅。
漫長的等待終於得到了回報。
冰冷的黃金觸感驅散了霍懷璟心中那股長久屈居於人下的陰霾,燃起了一份滾燙的滿足。
當晚,皇宮大擺宴席,慶祝新帝登基——雖然過程粗暴了些,但結果才是最重要的。絲竹管弦,觥籌交錯,文武百官戰戰兢兢又極盡諂媚地向著新帝敬酒。
清正院司※那個老頭子是唯一沒有出席這場盛宴的朝廷重官。這倒也不能怪他。
鐘瑞祈手下那個姓林的副監司從上任開始就一直公開跟他霍懷璟作對。本來霍懷璟也只當那是一隻煩人的小蒼蠅,但赤水鎮的計劃開始前不久,發生了一些麻煩事,讓他被那個姓林的抓住了話柄。
他一方面覺得不勝其擾,一方面也擔心會影響自己的計劃,終於派人將那位林副監司暗中解決了。
鐘瑞祈那老頭看似糊塗,但腦子可精明得很,不可能沒看出自己那位寶貝副監司遇上的「意外」是霍懷璟下的毒手。就算老傢伙真的再沒脾氣,也定然是不願意拖著一身老骨頭,親至皇宮向他這個「仇人」叩拜道賀。
這絲毫沒有影響霍懷璟的心情。反正鐘瑞祈都已經是半隻腳踏進了棺材的人,無法對他如今所坐擁的這座江山構成任何威脅。
他享受著這萬眾臣服的時刻,享受著美酒佳餚和舞姬曼妙的舞姿,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起日後這後宮該如何充實。
然而,就在他舉起金杯,準備接受又一波阿諛奉承之際,胸口猛地傳來一陣劇痛!
除掉馬威明那天的情景驀地閃現在腦海中。
那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即使在他派出的殺手圍剿下始終屹立不倒。他不得已只好親自出手,雖然成功擊殺馬威明,可自己也受了一掌。
自那以來,他被馬威明擊中的胸骨就不時有些隱隱作痛,只是因為情況並不嚴重,加之當時戰事未完,便沒有在意。
「呃……!」
劇烈的痛楚撕裂了霍懷璟的感官,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被馬威明那隻陰魂不散的大手狠狠攥住。
眼前華麗的宮殿、諂媚的臣子、精美的菜餚……所以景象如同沙雕般迅速瓦解,扭曲成一團不斷轉動的模糊色彩。
掌中的金杯「當啷」一聲掉落在地,酒液濺濕了龍袍的下擺。
霍懷璟試圖抓住些什麼,手指徒勞地在空中伸縮了幾下,最後整個人向前栽去。
喧囂聲迅速遠退。
他掙扎著嘗試把空氣吸入肺部,卻只感到胸中像被一團火焰堵住。最後映入眼簾的,是失措的百官和屠千仇驚恐萬狀地撲過來的身影。
眾人驚恐的尖叫和杯盤破碎的混亂聲徹底消散,只餘下一陣模糊卻尖銳的嗡鳴,以及來自他內心極度不甘的咆哮:朕的……皇位……!
不知過了多久,霍懷璟被一陣劇烈的頭痛喚醒。
頭部像是被重錘狠狠砸過,又像是被無數細針同時穿刺。他艱難地掀開眼皮,映入眼簾的卻非預料中的龍床錦帳,而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發現自己正伏在一片冰冷光滑的平面上,眼前是一個會發光的古怪板子,上面佈滿密密麻麻的奇異符號和文字。四周光線昏暗,只有頭上那根不知裏面放了些什麼的長管子在散發出穩定的光線,展現出一個佈置單調的房間。
更令他惶惑的是,當他的目光落在這些怪異的事物上,腦海裏不知怎的逐一冒出了「辦公桌」、「顯示器」、「數據報表」、「燈管」和「辦公室」這些意味不明的字眼。
這是什麼地方?是何人對他下了哪門子的妖術?
他撐著發軟的身體抬起頭,視線警惕地掃過周圍,終於落在前方一幅被他的大腦稱為「玻璃窗」的玩意兒上。
玻璃窗的簾子半開著,在光線的反射下,映出了一道清晰的身影——
一個蓄著一頭簡約的短髮、穿著一身灰沉沉又有點硬繃繃的奇怪衣裳、面容平凡、只有眼神特別尖銳的……
——女人?!
霍懷璟瞳孔驟縮,猛地抬手摸向自己那張本應是俊美無儔的臉,觸感真實得駭人。鏡中的女人也帶著同樣一副驚恐萬狀的表情,做著和他相同的動作,慢慢地、極其難以置信地將手探向自己的胸前。
曾經令他的寵妾們深以迷戀的結實肌肉消失無蹤,在那層毫無美感的灰布包裹下,鼓起著兩塊不應該屬於他霍懷璟的軟肉。
不可能!
他握著其中一塊軟肉,用力一掐!
動作粗暴得猶如過去「獎勵」他那喜好特殊的忠僕。
無比真實的痛楚與混亂使他脫口怒吼了一聲:「啊——!」
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辦公室裏迴盪,卻並非他原本那道能使無數女子雙腿發軟的磁性嗓音,而是一道略顯低沉、完全陌生的女聲。
這不是幻覺。
剛剛意識到這個令人渾身發冷的事實,無數更多陌生的、光怪陸離的畫面和資訊碎片隨即如同洪水般湧入腦海——新項目、公司、實驗數據、報告、加班、休假……一個個難以理解的詞彙傾瀉而來。
在混亂的訊息風暴之中,一個仿佛烙印在靈魂深處、極度悲切的念頭清晰地迸射出來:
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
霍懷璟瞬間激彈而起,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一隻比他原本的手更小一號、也更軟柔一點的手,將桌上一個叫筆筒的東西掀翻出去。
「嘩啦」一聲,筆散落一地。他剛才坐著的那張材質奇怪、不甚舒服、帶著幾隻小車輪的椅子也同時滑了開去。
來自身體原主的悲願如此深切,甚至在原主消失後,仍然化成了一種近似本能的衝動。這股本能衝動與霍懷璟此刻的心情完美結合——
這鬼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憑著身體的肌肉記憶,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個質料古怪的布包,跌跌撞撞地衝向門外,穿過一排排與他剛才所置身的「辦公室」同樣冰冷死寂的隔間,在一條走廊上找到了幾面光滑的鐵門,按下一個能送他離開這個鬼域的按鈕。
其中一扇鐵門打開,他沒有花時間思考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刻不容緩地撲進了那個能把人運送到不同樓層的機器裏。
經過大堂前台時,正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看守員被他的動靜驚醒,目瞪口呆地看著平日沉默寡言、走路都怕帶起風的「周主管」,此刻竟像被鬼追似的狂奔而出,連點頭招呼都沒有。
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卻吹不散霍懷璟心頭的驚駭。
離開那座如同陰曹地府、死寂並充滿壓抑感的辦公大樓後,眼前的景象更是光怪陸離——高聳入雲的詭異建築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芒;一隻隻載著人的鐵皮盒子在路上飛馳,發出嘈雜的噪音;行人全都穿著一身奇裝異服,手裏拿著一個用途神秘的道具。
這到底是什麽妖孽橫行的魔窟?!
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不適,只能在殘留的身體本能指引下,渾渾噩噩地走向一條人來人往的地下通道,模仿著附近的人,從手提包裏翻出那個神秘的手機道具,不知怎的就付了車費,進入了一輛會自行跑動的巨型鐵車內。
列車啟動時的轟鳴和晃動令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拔劍,卻悲痛地發現自己手上只有那隻屬於身體原主的手提包。質料是挺厚實,但軟巴巴的,連盾牌都當不了。
幸好過了下班的高峰時間,車裏人不多——要是在逼仄的車廂裏,被他眼中那些奇裝異服的男女妖魔擠到身上來,他可能真的會忍不住,嘗試用那隻防水耐用的手提包殺人。
車廂內還有不少空位。霍懷璟沒有坐下,背部緊貼著冰冷堅硬的車廂內壁,僵立在一個空曠的位置,警惕地注視著四周進進出出的妖魔們。
一路煎熬,總算到了他如今頂著的這具皮囊所居住的公寓樓下。
他也沒顧得上去思考這間公寓的規模是否還不及自己從前的安寧王府(以及那座本已屬於他的皇宮)的萬分之一,再次以逃命般的速度撲進升降機,找到相應的房門,用從包裏摸出的鑰匙,哆哆嗦嗦地打開了門。
衝進所謂的「家」,他立刻反手鎖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稍微平復後,他立刻開始四處尋找:鏡子。
最終,在一個牆壁由瓷磚砌成的潔白衛生間裏,他找到了目標。
慘白的燈光毫不留情地照亮了鏡中人的每個細節。
一頭俐落卻毫無美感的短髮;臉型瘦長,一雙因為宿主的替換而顯得無比銳利的三白眼,五官勉強算是端正,但離「美人」還差了十萬八千里;身高比霍懷璟那個時代的不少男子還要挺拔;身上那套灰撲撲的衣褲更是沉悶得令人髮指!
霍懷璟越看越覺得怒火中燒。
他猛地伸手,粗暴地扯掉身上那套礙眼的衣服,對襯衫上崩落的紐扣毫不在乎,把自己脫了個清光。
胸前的兩塊軟肉雖然小巧,卻分明是屬於女人的東西。視線緩緩往下移動,身下……
空無一物。
霍懷璟感到自己的喉嚨深處仿佛湧起了一股腥甜。最後噴出來的卻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口熱血,而是一聲因憤怒而顫抖的嘶吼:「開什麽玩笑…… ?!」
這不應該!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
如同藝術品般精悍結實的肌肉化成一副陌生、乾癟的身軀,骨幹粗大,帶著女性的特徵,卻毫無半點女性魅力。既沒有霍懷璟原本身為男子的偉岸,也沒有他過去那些風情萬種的寵妾的玲瓏曲線,儼然就是一根會走路的木頭。
他頹然跌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巨大的落差和荒謬感幾乎把他擊潰。
不久前皇宮內的盛宴、以及心臟那陣突如其來的劇痛再次在腦海浮現。
登基當下所帶來的極致榮耀,此刻已成過眼雲煙。
他霍懷璟,曾經的安寧王,蔚國新任(可能是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在人生最志得意滿、即將開啟宏圖霸業的時刻,猝死了。
然後不知怎的,魂魄居然來到了這個詭異的魔域,變成了一個女人——
而且還不是個貌美的女人!
活了三十多年,從出生開始就坐擁榮華富貴、才貌俱全,曾在蔚國權傾一時,甚至一度成為皇帝,直到此刻,霍懷璟才終於第一次品嚐到何謂絕望的滋味。
※清正院:相等於現代的警察局,「清正院司」是其中的最高階官員,即警察局局長。「副監司」則等同於副局長。
第2節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精準地刺在霍懷璟的眼皮上。
他猛地睜開眼,入目的不是雕龍畫鳳的華蓋,而是一片低矮得令人窒息的白色天花板,身下那張加大的單人床尚算軟柔,但仍然遠遠及不上他過去睡慣的寢床寬敞和舒適。
昨夜的事情不是幻覺。
他從喉嚨裏頹敗地咕噥一聲,揉著臉坐了起來,身上仍然維持著一絲不掛的狀態。昨晚他把那身難看的服裝剝光後,也沒有再找件衣服穿上,只是狠狠發洩了一頓,然後就直接走入睡房,倒在床上睡著了。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睡房,走入昨夜受盡他怒火摧殘的細小客廳。
沙發上一個可憐的抱枕被撕開兩半,綿花跑了出來;牆角躺著一堆看不出來是馬克杯還是什麼的瓷器碎片;原本整齊放在書架上的書籍檔案散落一地;窗台那盆被主人悉心養植多年的盆栽也被掀翻下來,可憐的多肉植物倒在一堆傾灑而出的泥土中,看上去奄奄一息。
霍懷璟審視著這一片狼藉,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不悅的冷哼,好像這個曾經整潔有序的公寓會變成一個豬窩不是他的傑作,而是府中的下人辦事不力,沒有把地方打掃乾淨。
他沉著臉,走到衛生間裏稍作梳洗。冰冷的水撲在臉上,試圖澆滅心頭那股殘留不散的、對於自身處境的暴躁與荒謬感。
鏡子裏依舊是那張平淡無奇的臉,此刻短髮亂翹,臉色因睡眠不足而顯得有些蒼白,眼底帶著血絲,唯有眼神因為宿主的更替而染上了一份格格不入的銳利與陰鷙。
經過一夜的憤怒、崩潰乃至差點拆了這間公寓的激烈發洩後,霍懷璟總算冷靜下來,大致搞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透過腦海中那些屬於另一個人的記憶碎片,他知道此地不是什麼妖孽魔窟,至少不是字面上的。
他仍在蔚國的土地上,不過離他原本的時代已經過了五百多年,蔚國和中土內的其他國家都已被結合成一個由「政府」管理的統一國家。
這具身體的原主名叫「周芸」,是國內「A醫療企業公司」的藥物研發部門主管。在霍懷璟「附身」前,這個女人正為了一個什麼「新型口服降壓藥」的臨床試驗報告,連續加班了整整兩個星期,最後似乎是累到魂魄出竅,猝死在了辦公桌上,還不知怎的被霍懷璟侵佔了軀殼。
「……可悲的女人。」
他譏諷地看著鏡中的「周芸」。
整天兢兢業業地工作,身邊連個男人都沒有,更沒有享受過任何榮華富貴,最後就只是落得一個過勞死的下場,甚至連死掉了都沒有人知道——想他霍懷璟縱然是篡位奪權,好歹也曾站在權力之巔,俯瞰過萬里江山,享受過極致奢華,如今卻被困在一個短命女子的身體裏。若是個薄命紅顏也就罷了,可偏偏還長得平庸無奇,簡直是令人情何以堪!
不過,他霍懷璟從不是只會怨天尤人之輩。
既然老天爺(或者什麼妖魔鬼怪)讓他來到了這個時代,給了他一個續命的機會,那便既來之,則安之。即使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以他的才智手段,也定然能在這個「未來時代」重新打下一片江山!
屆時,他所坐擁的可不只是區區一個蔚國,而是整個世界,甚至連那什麼……他檢索了一下周芸記憶——宇宙!——都有可能納入手中。
野心的火苗迅速驅散了霍懷璟的暴躁和憋屈。首先得回去昨晚那個被稱為「公司」的鬼域看看,那裏無疑是瞭解這個時代、並尋找崛起機會的最佳起點。
他開始憑著身體的記憶俐落地洗漱。那些自動流出冷熱水的水龍頭、散發著薄荷味的「牙膏」、高速震動的「電動牙刷」都讓他既嫌惡又不得不感嘆這時代在某些方面確實便利。
洗漱完畢,飢餓感襲來。他移步到廚房,皺著眉開啟那個會發冷氣的「冰箱」。裏面東西不多,幾瓶牛奶,幾枚蛋,還有幾片用透明薄膜包著的、看起來乾巴巴的麵包。
霍懷璟的嫌棄幾乎化為實質。
想當年在安寧王府,乃至在征討悅國的軍營裏,他的膳食何曾如此簡陋過?他忍著不快,憑著周芸那點可憐的廚藝記憶,胡亂將蛋打散,又把麵包片扔進那個方形的、會發熱的金屬小爐裏。
片刻後,他對著桌上那盤炒得半生不熟、蛋殼清晰可見的炒蛋,以及兩片黑得跟他臉色一樣的麵包,手緊緊攥著叉子,好不容易才壓下了把整盤東西扔到牆上的衝動。
食物的味道一如它們的外觀。
霍懷璟勉強塞了幾口。假使他心裏對身體原主曾有過那麼一絲一毫的同情,此刻也已經煙消雲散,覺得這個女人死前也不預先準備好一頓適合他口味的餐點,似乎是在存心跟他作對。
吃完這頓令人惱火的早餐,他走向臥室的衣櫃。「唰啦」一聲拉開櫃門,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額角又是一陣抽搐。
清一色的灰、黑、白——款式相同的西裝、西褲、襯衫;幾件同樣是灰沉沉的運動休閒服;唯一一件裙裝也是全身包得密不透風的黑色直筒裙,毫無線條美感可言。
他瞪著那片刺目的灰黑海洋一陣,不由得慘笑起來:「周芸啊周芸……你這女人到底是有多乏味?」
他霍懷璟風流一生,身旁的女人無一不是美人,自身的容姿在蔚國也可謂是無人能出其右。就算生為女人,他也本該是個絕色美人。
皮囊原主這副毫無女性魅力的容貌和衣著品味,儼然就是一種對他個人審美的踩踏。
然而他沒有選擇。
深呼吸一口氣,他壓下滿腔怒火,從衣櫃裏挑出一套看上去最筆挺、料子最好的深灰色西裝褲裝,以及一件白色襯衫。
稍作掙扎了一陣,他最終還是穿上了一件款式同樣保守的杏色內衣。那玩意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但殘留在原主大腦的常識告訴他,如果不戴上這個叫「胸罩」的東西可能會過於引人注目。
穿戴整齊後,霍懷璟站在穿衣鏡前。
身材高挑大概就是這具皮囊唯一的優點,西裝穿在身上,看上去倒也算是挺秀,雖然依舊毫無女性魅力可言,更像是個古板的教書先生。
「罷了,」他撇了撇嘴,陰沉地喃喃道,「先忍耐一下,晚些時候再把這一櫃子的破布換掉。」
反正他已經從周芸的記憶裏知道了該如何在這個現代社會購物,衣服的事情也不急於一時。
他抓起那個質量尚可、但款式與主人(身體原主)同樣沉悶的手提包,昂首闊步地走出了公寓大門。
A醫療企業公司,藥物研發部。
當「周芸」踩著比往常更響亮的腳步聲,以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不是來上班而是來收購公司的強大氣場走進辦公室時,整個部門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埋頭工作的下屬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主管。
今天的周主管……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衣服還是那身死板的職業褲裝,髮型也還是那頭毫無女人味的短髮。但那雙平時總是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裏頭只透現出幾分疲憊的眼睛,此刻卻銳利得驚人,掃視過來時,仿佛帶著實質的壓力,讓人下意識地想低頭避讓。
雖然依舊是毫無表情,卻比平常那張呆板的面癱臉,多出了幾分睥睨眾生的冷傲,昂首挺胸的走路姿勢更是散發出一股莫名的霸氣。
一個年輕男下屬在她(他)經過時,下意識地站直了問好,聲音有點發虛。
「早……早上好,周主管。」
霍懷璟腳步未停,只從鼻腔裏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目光甚至沒在對方身上多停留半秒,徑直走向那間屬於「周芸」的獨立辦公室。
部門內的幾個下屬竊竊私語:
「周主管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不知道啊……她昨晚不是也留下來加班了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精神的樣子……」
「我倒是覺得她這氣勢有點嚇人,像是心情不好……」
無視了下屬們惴惴不安的窺視,霍懷璟進入辦公室,反手關上房門,拉上窗簾,隔絕了外頭的視線。
手提包隨意地放在一旁,目光掃過整潔卻沉悶的辦公桌,最後落在那台從昨晚就一直沒有關掉的電腦設備上。
雖然無法完全理解這些現代事物背後的複雜原理,但憑著周芸大腦的記憶和他的個人才智,霍懷璟輕而易舉就用電腦進入了那個叫「互聯網」的巨型資訊庫。
屬於周芸的修長手指生疏卻堅定地敲擊著鍵盤,點擊滑鼠,如飢似渴地從那個神奇的無形網絡空間上,吸收著這個陌生世界的訊息。從世界格局到歷史演變,從科技發展到經濟運作……越是瞭解,他眼中的光芒就越盛。
如他所料,這個「現代社會」確實是個充滿機遇的有趣世界。
雖然個人武力似乎被極大削弱,但這些名為「科技」、「資本」、「資訊」的東西,卻蘊含著更龐大的力量。若能掌控這些……
就在他沉浸於構建未來宏圖的當兒,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不等他回應,一個頭髮梳得油亮、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就自顧自地推門走了進來。
霍懷璟認出此人是項目部總監王大宏,周芸的頂頭上司。平日除了倚老賣老、對周芸指手畫腳外,從來沒有看過他做事,因此也不知道他實際的工作能力如何。
王大宏臉上掛著慣常那副懶洋洋的神情,腆著肚子走到辦公桌前。
「周芸啊,」他用頤指氣使的語氣開口,「那個新項目的臨床試驗報告還沒好嗎?董事會那邊又在催了,讓我們這星期之內把資料送去衛生機關,申請上市。你今天下班前趕快把報告整理好,交給我過目。」
他習慣性地等待著對方那平板無波的「好的,王總監」或者「還在整理,儘快給您」之類的回應。
然而,辦公桌後的「周芸」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抬起頭,鋒利的雙眼如同箭矢般射向王大宏,裏頭沒有半分往日的順從或疲憊,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審視。
王大宏心裏莫名咯噔了一下。
「……報告?」
霍懷璟從那張有些凹陷的老舊辦公椅上站了起來,低沉的女聲帶著慵懶的嘲諷,「還沒弄好,你若是急著要,可以自己拿去處理。」
王大宏瞪大眼睛,懷疑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出了什麼問題。
「你……你說什麼?讓我拿去處理?可這是你的工作啊!」
「呵?」
霍懷璟發出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冷笑,緩緩地說:「這整個項目,從立項到推進,幾乎全是『我』一個人在牽頭處理,王總監你除了動動嘴皮子,可曾真正分擔過什麼?既然橫豎都是我一人在做,」他向前微傾,目光更加迫人,「不如你把你的其他工作也一併交給我,順便,把你這位子……也直接讓出來給我坐坐,如何?」
「周芸」的個子原本就比王大宏高出一個頭,在霍懷璟散發出的無形威壓下,他不多的身高更仿佛縮減了幾吋。
王大宏臉上血色盡褪,張著嘴,支支吾吾了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眼來反駁對方這番「以下犯上」的話。面前這個「周芸」雖然語氣平靜,但眼神卻冰冷得像是在看著一隻隨時能捏死的螻蟻,仿佛下一刻就會從女裝外套底下摸出一把刀子來,割開他的喉嚨!
在她(他)的厲眼注視下,王大宏只覺得後背發寒,差點沒雙腿一軟,跪倒在辦公室的地毯上。
霍懷璟輕蔑地睨了他一眼,便沒再理會他,邁步打開辦公室的門。銳利的三白眼在部門一掃,精準鎖定了周芸記憶裏那個最為靠譜的男下屬。
「你,」霍懷璟揚手一指,命令道,「我桌上那份藍色資料夾裏的檔案,重點的數據資料已經全部整理好,剩下的核對和後續部分由你來跟進。」
男下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結結巴巴地應道:「啊?周、周主管……可是我……」
霍懷璟挑起眉毛。
「有問題?」
「沒、沒有!」
霍懷璟滿意地收回目光,重新轉向滿臉不安的王大宏,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王總監若無其他『要緊事』吩咐,那從此刻起,我要開始休假。」
「呃……那、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等我休假完。」
這回答是如此理所當然,王大宏一下子無言以對,只能呆呆地目送著「周芸」轉身拿起桌上的手提包、以T台模特般的強大氣場走出了辦公室。
對於「周芸」直接拿包走人,他如今也不太覺得惱火,反而有點鬆一口氣。這下屬平常安安靜靜的,今天畫風劇變,敢情是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精神出現了問題——讓她休假放鬆一下,總好過她在公司裏突然爆發,搞出一場血案來。
就在王大宏尋思著是否該向人事部說說、給「周芸」安排一下心理輔導的同時,霍懷璟踏出公司大樓,感受著戶外的陽光和空氣。
他沒有感受太久,畢竟這現代的空氣實在離清新有些距離。他模仿著記憶中周芸的動作,抬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報上一個他剛才在電腦裏搜尋出來的、市內最豪華的購物中心的名字。
欲成大事,先需包裝。
尤其是在這個注重外觀的現代社會。
周芸這平庸的長相是改變不了,但他至少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更有格調。至於錢的問題……他還有身體原主的信用卡和存款。
反正周芸本人多半也已經煙消雲散了,她留下來的錢財能為他日後的霸業做些貢獻,也算是為她那無趣的人生增添一份光榮。
第3節
昂貴的絲絨窗簾吸收了陽光的灼亮和熱力,在霍懷璟的臉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暈。
他緩緩地張開眼睛,入目仍是那片低矮得令人不快的白色天花板,然而身下已換成一張寬敞的雙人床。床墊符合人體工學設計,柔軟卻富有支撐力,配以觸感絲滑的高級床具,光論舒適度,與他安寧王府裏的寢床相比也毫不遜色。
他慵懶地坐起身,黑色絲質睡袍順滑地覆貼在身上,袍面上用金線繡著的龍形花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這款袍子美觀是美觀,可惜風格太挑人,進貨以來都沒有賣出過幾件。服裝店的店員本來還想著要不要把它收起來,留待年終減價促銷,卻被霍懷璟一眼相中,直接讓店員拿兩件打包。滿心歡喜的店員當時還給他(她)推薦了一件黃色的同款,然而顏色太明亮,把周芸蒼白的膚色襯托得像個病人。
慢條斯理地繫好睡袍的帶子,他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這當然也是新置的。
自他「休沐」以來已經過了一個星期,整個公寓如今已煥然一新。從招聘軟體僱來的下人(清潔阿姨)每天都會過來一趟,盡職地將所有角落打掃得一塵不染。
這段時間裏,霍懷璟可一點也沒閒著——或者說,沒委屈著自己。
周芸衣櫃裏那些灰撲撲的「破布」早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剪裁精良、面料高級的名牌套裝和款式時尚的休閒裝。那個毫無品味的防水布包換成了線條優雅的真皮手提包,連客廳裏的沙發和椅子也升級成坐感舒適、設計時尚的款式,窗台上擺著一盆新買的翡翠蘭,由下人阿姨負責打理。
他幾乎過著頓頓高級餐廳的日子,甚至還認真地思考過要不要購置一座帶泳池的獨棟別墅,奈何資金不足。
短短一個星期,「周芸」的銀行存款已經羞澀地見了底。
霍懷璟盯著手機顯示的銀行餘額皺眉。這個時代的貨幣換算讓他頭疼,但「錢快花光了」這個事實還是非常明確。
他倒也不是耽於逸樂之人。
既然已經整頓好心情,並把這具新皮囊的外形修整到能見人的程度,也是時候回那個叫「公司」的地方看看了。
透過這一週在互聯網絡的深入研究,他已充分瞭解了這個世界的架構,知道「征服宇宙」這個目標過於不切實際。但周芸工作的A醫療企業在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型企業,可以先想辦法把它拿下來,作為他登上世界巔峰的跳板。
他精心挑選了一套深紫色的名牌套裝——既符合現代審美,又充滿王者氣場,剪裁也完美地遮掩了周芸身材缺乏曲線的弱點。腳下是一雙舒適、優雅的低跟皮鞋。就算他仍然保留著過去的身手,也不想穿著那些磨腳的高蹺到處跑。
化妝品是另一種他拒絕接受的女性用品。
他可以忍受女裝,甚至那些令人窒息的胸衣,但讓他每天對著鏡子塗脂抹粉,好像不這樣做就沒臉出門,那簡直就是對他過往容姿的一種侮辱。
幸好周芸的膚質還算不錯。
拎上那隻價值不菲的新包包,霍懷璟打量著鏡子裏那個長相仍然稱不上是美女,但渾身散發著一股「我很貴、別惹我」氣場的女人。若是周芸本人看到,恐怕也認不出這是自己的身體。
現代世界的街道在霍懷璟眼中已不再是那麼光怪陸離、魑魅魍魎。
上班前,他先去了公寓附近的咖啡店,點了一杯慣例的現磨咖啡和可頌,在角落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優雅地享用著早點,一邊用手機瀏覽新聞。
周芸本就身材高挑,經過霍懷璟的改造和他的氣質加乘下,頓時從一個面容平凡的高大女人變成長著一張「高級臉」的超級名模,連素面朝天的樣子,也讓人覺得甚有個性,似乎那是一種時尚。
周遭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沒有在霍懷璟心裏勾起半點波瀾,他天生容姿出眾,走在路上,從沒有人不回頭看上一眼。現在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正常狀態。
回到公司大樓,大堂光潔明亮,與一開始那個陰森詭異的「陰曹地府」判若兩處。
霍懷璟正站在升降機前等候,身後響起一道略帶遲疑的聲音。
「周芸?」
他懶洋洋地扭頭一看,只見項目部總監王大宏帶著一副驚訝的表情走來。
「還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年假不是還剩一週嗎?」王大宏暗搓搓地打量著他,語調客氣,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上次霍懷璟一言不合就拿包走人,王大宏看他精神狀態確實不對勁,還特意給他申請了帶薪休假,雖然用的是他(周芸)儲下的年假限額。
「休假悶了,回來看看。」
霍懷璟淡然地掃了他一眼,隨口問道:「本……我不在的時候,公司有發生什麼事嗎?」
看他的態度,仿佛自己才是王大宏的上司。
王大宏也沒有生氣,雖然那張素顏的臉孔仍然絲毫不變,五官還是一樣扁平,但眼前的「周芸」變化之大,簡直像是整了容似的,從一根溫吞的人形木樁變成了儼然是從電影裏走出來的時尚女魔頭,一身衣裝看上去比他這個月的房貸還貴。
王大宏也摸不準她(他)是真的壓力太大,導致性情大變,抑或是撞了邪,態度越發溫和,生怕說錯話刺激了她(他)。
「之前口服降壓藥的項目,你的下屬已經幫忙完成了。這個星期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今天公司的新總裁正好要來上任,召集了各部門高層開會。那是老郭總的女兒——你也記得前年老郭總有一次心臟病入院吧?雖然身體已經沒事了,但大概那時候開始就有了退休的打算。他女兒剛從海外留學回來,名牌大學畢業,聽說還是個學霸,正好可以接手。」
「哦?」
霍懷璟眼中精光一閃,瞬間來了興趣。這位新總裁確實來得正好。權力更迭讓他有機會趁虛而入,接觸公司的權力核心。
王大宏沒有看出他內心的盤算,只是被他那種像蛇看到耗子似的眼神弄得心裏發毛。
「周芸你剛休假回來,不參加會議也沒關係,千萬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他觀察著霍懷璟的臉色,好心地補充道。
「無妨。」
霍懷璟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帶著幾分紆尊降貴的笑容,「新總裁上任,我自然要去拜會一下。」
聞言,王大宏賠笑著應了一聲,不敢反對,心想待會進了會議室,得找個靠近門口並遠離這個下屬的位置,以防她(他)突然情緒失控,從那個名牌包包裏取出一把跟她(他)的行頭一樣閃亮的刀子來。
他跟在霍懷璟身後,走入了開啟的升降機門內。
雖然離會議開始還有一點時間,但眼見霍懷璟毫不猶疑地按了會議室的樓層,王大宏於是也跟著一起前往會議室,以免讓新總裁看到他比下屬更遲出現,給對方留下壞印象。
踏出升降機,走廊另一端剛好走來了一男一女。
為首的女子穿著一身象牙白套裝,下巴微揚,步伐生風,渾身散發著一股「公主出巡」般的氣派;一名高大的男子跟在她的身後,相貌與霍懷璟的原身相比縱然還是差了一點,但也長得相當英俊,氣質沉穩溫和,穿著一套整齊的黑色西服,顯然是女子的保鏢。
正在附近走動的幾名男女職員都紛紛停下腳步,即使沒看出兩人的身份,也被他們的外形吸引了目光。
霍懷璟對那個男的毫不在意,雙眼鎖定在女子身上。
周芸的記憶庫中沒有這個女子的資料,不過看旁邊的王大宏突然露出一副哈巴狗似的表情,對方想當然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女總裁。
在蔚國雖然鮮少出現女子掌權的情況,但據霍懷璟所知,這在現代似乎並不罕見。他一向認為權力的高位本就應該是能者居之,因此如今屈居在一名女子之下,也不覺得比當初屈居在他那個無能的侄子之下更加屈辱。
他用半帶鑑賞的目光審視著這位「女老闆」。這姑娘年紀不大,既然是剛畢業,想必也才二十出頭。個頭嬌小玲瓏,模樣長得倒是標緻,可惜神態太高傲,不夠柔媚。
王大宏事前也沒有見過對方,但看女子的架勢,一眼就認出她是新上任的小郭總。他立刻推起了笑臉,走上前去,用不多的身高把霍懷璟擋在了背後。
他客氣地裝傻道:「您好,我是項目部的總監王大宏,請問您是……?」
「我是今天新上任的郭雪兒,來接任郭世杰總裁,你好。」女總裁依舊是那副高傲的表情,語氣冷淡。
「果然是小郭總!我就在想這麼漂亮又充滿知性的年輕女士,肯定是老郭總的女兒——您好、您好!」
郭雪兒可不吃阿諛奉承這套。她打斷了王大宏的廢話:「差不多到時間了,王總監,我們進會議室再說吧。」
「好的、好的!」
王大宏一點也沒有氣餒,仍舊滿臉笑容。不論工作能力如何,至少在當臣子這方面,他還是相當稱職。
他刻意放緩腳步,讓郭雪兒先進會議室。郭雪兒也沒有客氣,正要舉步上前。霍懷璟想逗逗這個外表高傲的現代姑娘,故意仗著周芸的腿長優勢,挑盡時機走到了門前。
會議室的門口是挺寬大,但也無法同時容下兩個成年女性。
兩人同時停在門外,誰也沒有退開。郭雪兒皺起眉頭,瞅了這個身材高大的「女人」一眼。她早已預先熟讀了公司裏所有高層員工的資料,卻無法一下子將這個打扮高貴到仿如皇族出身、比她還要有總裁派頭的女人,與員工照片中那個表情呆板、衣著和外貌一樣平凡的周芸對上號。
她正想開口詢問,霍懷璟退後了一步,露出一抹故作謙恭的笑容。
「——郭總裁,請。」
明明先退讓的是對方,郭雪兒卻莫名有種矮人一截的感覺。她心裏不太高興,冷硬地問道:「不好意思,我不認得你。請問你是?」
「研發部主管,周芸。」霍懷璟簡潔地報上了自己的身份,嘴角的笑容絲毫不減,還是那種裝模作樣的謙遜。
郭雪兒微微點頭,接著便沒再施捨他一眼,將那張仿佛寫著「自視甚高的千金大小姐」的俏臉轉了開去,舉步踏入會議室門內。
除了一名負責準備工作的女秘書,寬敞的會議室內空無一人。
這是郭雪兒的上任會議,她可不想給人留下不守時的話柄,或者讓人覺得她工作態度懶散,因此刻意提前到場。
進入會議室後,她沒有坐下,端著一副教務主任在抓學生遲到的架子,抱著手臂佇立在主席位前。她的保鑣不是公司員工,沒有跟著進去,守在門外,供走廊上的女職員們養目。
王大宏當然沒有錯失這個良機,快速佔掉了新老闆旁邊的位子。看新老闆沒有坐下,他也不敢坐,直到郭雪兒平淡地說了一句:「不用站著,坐下吧。」他才訕笑著坐了下來。
霍懷璟可不管這麼多,施施然地走到會議室的最內部,落坐在郭雪兒的正對面。
其他高層們陸續到場,幾乎清一色都是男性。等到全員到齊,郭雪兒終於坐到了主席椅上,言簡意賅地自我介紹了一句:「我是從今天起接任公司總裁職位的郭雪兒。」
她沒有提起自己那個身為公司前總裁兼創辦人的父親,不過就算她不提,消息也早已傳遍了整間公司。
「我就不跟大家廢話了,直接說正事吧。」
高層們還來不及開口跟她打招呼,她的目光掃過全場,直奔主題:
「之前我查閱了公司近幾年的業績報告,發現公司的營收增長率每況愈下,光是過去三個月的同比就下降了5.7%。市場部新品推廣預算超支已成常態,研發部的項目延期率則高達38%,而生產部門的質量控制簡直就是個笑話——在座各位都是公司元老,請問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會議室一片沉默,各部門高層正襟危坐,紛紛避開了她的視線。
「沒有人有話要說嗎?那我繼續吧。」
她從手邊的名牌工作包裏取出一台型號最新的筆記本電腦,揮手向站在角落的女秘書指示一下,隨即調出各種資料和圖表,投放在會議室的投影幕上。
第一個被她點名的是市場部的李部長。
「——李部長,你們市場部上一季度的推廣方案,資料看似漂亮,但轉化率持續低迷,使用者畫像模糊,投入與產出嚴重不成正比。我希望下一份報告裏,能看到更精準的策略和更實在的效果。」
「——王總監,我看了最近的項目報告,創新不足,過於保守。如今市場競爭激烈,我們不能總是抱著過去的成果吃老本。尤其是在跨部門協作上,反應遲鈍,缺乏主動性。」
「——張部長,你們財務部對於那些非必要的報銷批得是不是太寬鬆了?就算要接待客戶,可在這些餐飲費、禮品費、交通費、置裝費中到底有多少是必要支出,我覺得以你的經驗應該能夠分得更清楚。」
會議室中所有人都被「點評」了一遍,最後終於輪到了研發部主管。
「——研發部的項目進度……呵。」
郭雪兒這聲輕笑堪比千言萬語,她用輕蔑的眼神看著霍懷璟:「周主管,我知道各位研究員都很辛苦,但效率不是靠加班堆出來的。流程冗餘,溝通成本過高,某些項目的延期理由,在我看來純粹是管理失當。」
霍懷璟挑起眉毛,還沒有開口,郭雪兒已經移開了目光,針一樣刺人的視線在每位高管們的臉上公平地戳了一遍。
「我希望各位記住,公司不是一個用來等退休的地方。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些人已經在公司裏工作了大半輩子,勞苦功高。但時代進步了,我們若是不跟著進步,只會被時代淘汰。我們公司需要的,是能幹並對工作有熱情的人,假如你們哪一位覺得自己無法滿足這麼基本的要求,我隨時歡迎你們提早退休,或者親自幫你們寫推薦信,助你們另謀高就。」
在這位年輕女總裁的高壓下,一眾平均年齡四十歲以上的高管們不由得縮起脖子,化成了一隻隻鵪鶉。會議室的冷氣也不及他們心裏涼颼颼。
沉默仿佛凝結成一種實體,氣氛安靜得幾乎能聽見這些高管們背後冷汗直冒的聲音。整個會議室裏,唯獨霍懷璟仍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靠在椅背上,仿佛在欣賞一群豔麗的舞姫表演。
這小丫頭看著是挺賞心悅目,卻還沒有他那個前皇帝侄子來得可愛。他的侄子雖然是無能,但至少脾氣溫和,容易控制,某程度上還是挺得人心。
雖然實際上被批評的是周芸,但他現在用的是周芸的身體。過去在蔚國,除了他那個短命的皇兄外,從沒有人敢給他霍懷璟臉色看。現在被一個連朝堂都沒踏足過的小丫頭當眾批評,他自然是不會忍氣吞聲。
「郭總說得極是。」
他輕笑一下,用低沉慵懶的女聲打破了沉默:「不過依我看,公司最大的問題並非是員工無能……而是管理層總喜歡把馬車套在馬前——外行指導內行,自然處處碰壁。」
在場幾個高管都沒有料到,平常總是一聲不吭的「周芸」會在這種場合主動開口,而且還是在跟新總裁叫板。
他們目瞠口呆地看著那張屬於周芸、卻又與以往的周芸截然不同的臉,接著又將迷惑的目光轉向了「周芸」的直屬上司王大宏。王大宏也被霍懷璟的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門口一眼,似在確認緊急逃生路線。
郭雪兒瞇起眼睛:「周主管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霍懷璟微笑,「我只是好奇,郭總在指責研發部延期前,是否曾看過人力資源部的報告?過去半年我們被抽走三名骨幹,補充的卻是毫無經驗的應屆生——這莫非是研發部能決定的?況且我們研發部的工作需要累積數據,才能得出準確有效的結果,這是對客戶生命的負責,不能為了效率而妄顧社會責任。」
「請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周主管。產品的安全性固然是最重要的,只是為了維持公司的競爭力,需要一定的革新。不然,公司倒閉了,這對社會又有何益處?」
說到這兒,郭雪兒停頓下來,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過,就算公司倒閉,我們所有人都失業了,周主管可能也不太在意。反正以你這一身的名牌,拿到二手店去買,至少也還能生活好幾個月吧?」
她的諷刺如同一道清風輕輕拂過,沒有在霍懷璟心中勾起半點漣漪。
「郭總過譽了。」他回敬道,「我這些都只是普通的便宜貨而已,只是郭總您可能較少接觸庶民生活,沒見過才認不出來。」
你這些要是便宜貨,我全身衣服都脫光了送你!郭雪兒沒好氣地心想,表面上卻維持著一副不失風度的冷笑表情,沒有跟他一般見識。
霍懷璟像是沒有看出她的想法似的,用親切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郭總您剛剛提到的創新是很好,但空有想法而無法落地,或者為了創新而創新,忽略市場實際情況和法規風險,那不過是紙上談兵,一個不慎,甚至可能給公司帶來滅頂之災。至於您所指出的那些公司內部問題,其中確實是有需要改善的地方,只是不知道郭總是否已經準備了相應的解決方案?畢竟找茬誰都會,真要解決問題嘛……那還是得靠實幹。」
「要是周主管擔心我沒有能力,這一點你可以不必操心。我留學期間已經參與過三家跨國企業的專案項目,經手資金超過十億。至於解決方案——」
郭雪兒從自己的名牌包包裏取出一份計劃書,動作優雅地甩到了桌上:「全員績效考核改革、研發流程精簡方案、市場調研數字化體系……需要我逐一講解嗎?」
「不必了。郭總年輕有為,見識廣博,我當然是相信您的實力。只是郭總您剛從海外回來,可能還不太熟悉國內的風土。畢竟不是所有在國外行之有效的方案,照搬回來都能成功。」
霍懷璟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領導者的首要職責是知人善任、把控方向,而不是急於否定前人,彰顯自己的不凡。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火候未到就急著翻鍋,不只糟蹋了食材,更隨時會引火上身,燒到了自己。不過這些古語,郭總您恐怕是沒有聽過吧?」
火焰似乎真的燒到了郭雪兒身上,她那張漂亮的臉蛋瞬間漲紅起來,怒氣幾乎要從細不可見的毛孔下噴薄而出。她咬緊下唇,拼盡全力才勉強忍住沒有發作。
場上那些靜默不語的高管們都仿佛能看到兩人眼中放射出的電光在空中交匯,激起了一道道噼裏啪啦的火花。誰也不想被捲入這兩個「女人」的舌劍唇槍中,安靜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出聲就會被轟成炮灰。
最終,郭雪兒開口:「周主管博學多聞,連古語都這麼熟悉。不過我也想送你一句現語:時代變了,『前輩』,現在流行的是快魚吃慢魚——而不是縮在殼裏裝千年王八。」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霍懷璟瞇起眼睛,在心裏哼笑一聲。
上一個敢這樣跟他叫囂的人早就被他除掉,他還愁著從此以後沒有了抬扛的物件。如今看來這現代生活是不會太無聊了。
沒待他回應,郭雪兒移開眼睛,目光重新掃過在場的其他高管們。
「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希望各位能牢記我方才提到的改進事項。」她頓了一頓,又看向了霍懷璟:「我很期待你未來的表現,周主管,想必像你這樣能說會道的人,在工作上也很有一套。」
霍懷璟優雅地回道:「郭總過獎,我會設法不辜負您的期待。」
郭雪兒回以一道冰雕似的假笑,沒再跟他廢話,俐落地收拾好東西,拿起包包轉身走人。
眾高管如蒙大赦,魚貫而出。所有人都默契地與最先離開的郭雪兒、和施施然地走在最後的霍懷璟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財務部的老張湊到王大宏旁邊,悄聲問道:「周芸怎麼回事?今天這麼勇?」
「我也不知道,」王大宏壓低聲音,神情詭秘,「不過常言道,安靜的人才是最危險。我勸你以後跟她接觸時還是小心一點。」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