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云海之上

宗门大会的日子终于到来。
擂台上白衣少年执剑而立，身形颀长挺拔，早已长高，与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判若两人。他的脸线条干净利落，五官清秀，眼神却不再只是软和的笑意，而是凝着一股不动声色的锋锐。
剑锋掠过风声，他未出全力，却仍叫人不敢小觑。每一招似都压着情绪挥出，灵识波动中，竟隐隐牵动着台下几位弟子心神震颤。

凌霁霄站在台下，看着那少年衣袂翻飞，骤然有些怔忡。
她忽然感到一丝熟悉的情绪轻轻拂过心头，似有个声音从人群中穿过，对她低声问：“你在想我吗？”
她眸色微敛，立于风中，却没有回应。
台上少年却似感知到了什么，蓦然回身朝她看了一眼。
风吹乱了他的鬓发，阳光落在他微汗的额角。那双眼仍是熟悉的清澈，却比记忆里更沉稳更炽热。
他笑着开口，声音明朗：“姐姐，我会赢的。”
她冷眼旁观，只道一句：“不必为我。”
他却依旧点头，嘴角弯起，带着一点欢喜。
“可我愿意。”

清云殿坐落在高峰，仅仅在长老殿之下。凌朝旭虽说不用像过去跨过几万阶台阶去见她，但从杂役峰到殿前，也不是一段轻松的路。
殿外铃响时，凌霁霄已经猜到来者为何人了。除了凌朝旭这个傻弟弟还能是谁？果然，白衣少年提着点心盒踏入殿前。风吹动他鬓角几缕发丝，面上笑意明朗。
“姐姐，”他扬起盒子，“今天换了蜜酥松糕，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凌霁霄轻叹一声：“不必如此。”
凌朝旭怔了一下，笑容没减，只道：“那我就当是我自己喜欢吃。”
她终究没再拒绝。

他熟门熟路地把点心放下，替她倒茶，一派亲昵熟稔。他这一年来几乎天天来殿中，雷打不动，一点不怕她冷脸，反而越挫越勇。
他又闲不住，把茶盏擦得发亮，她沉默了一瞬，终究开口：“罢了，你每天跑来跑去也辛苦。我这偏殿没人住，待会收拾收拾你住那里吧。”
凌朝旭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
凌朝旭眼睛忽地亮了：“姐姐！你最好啦！”
话音未落，他便扑过来抱住她。

她原是打算起身，却被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僵住半晌，只好抬手，轻轻摸了摸他发顶：“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
他笑得像从梦里醒来，又像梦还没醒。那天他甜滋滋地入睡，睡在她偏殿的木榻上，窗外风轻云浅，夜色温柔如水。

次日天未亮，凌霁霄推开殿门，便看到他已经在外等着了。
他站得笔直，披着薄外衫，像一根小小的竹，乖巧得让人想叹息。
“姐姐带我出去走走吧？”他笑着问，“我好久没和你一起看云海了。”
她终究应允，袖袍一挥，带着他御风而上。

山风掠过，云海翻涌。少年站在她身侧，眼眸亮得像清晨的星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你一直都在追我，”她忽然说，“可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被追。”
凌朝旭一怔，随即垂下眼，声音轻得快被风吹散。
“可我不追的话，就真的追不上了。”

这一刻，他靠得那么近，云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像是把所有光都朝她汇聚。
此刻朝阳照耀着云海，光芒万丈。
“姐姐。”凌朝旭轻轻唤了一声。
“何事？”凌霁霄转过脸望着他。
凌朝旭朝她眨眨眼：“我希望姐姐永远开心。”

凌霁霄心里一震，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十年前在启灵祭上，他也许下这样的愿望。他许愿，希望她永远不再孤单。
十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看明白凌朝旭。他是唯一一个不向她索取的人，他希望她可以作为普通人活着。

她从小天赋异禀，被送进青玄宗修炼，被人供奉。再长大一些，她也曾下山去游历，去过喧闹的人间，普渡众生。可凡事皆有其代价，实现愿望的代价是她的情感慢慢枯竭，每一次“实现”都会带走一点她对人世的温度，直到如今已如冰雪。
既然作为这样的人，她不应该快乐，应该独自一人。
可，怎么也拒绝不了凌朝旭。

“姐姐。”凌朝旭又轻轻唤了她一声，拉起她的手：“你手有点冷。”
“朝旭，我看不懂你。”
“姐姐叫我阿旭就好了。”顿了顿，他又道：“姐姐，我只希望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