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ernity

從前從前，有一位辛苦又堅強的母親，她獨自一人養育一個小女孩，發誓要讓這個孩子成為世界上最驕傲的年輕人。

母親的腳底有燃燒的炭，手邊是纏緊手腕的藤，呼吸進的煙氣總讓她流淚，道路兩旁、淨是冥界虎視眈眈的影。

母親像老虎一樣孤身跑下年華的山坡，像蟒蛇一樣拼命地吞進所有的機會，她在自殺的湖水裡憑意志把自己撈起，在熾燃的燈泡下讓自己往未來高升去。

奮鬥啊掙扎，掙扎著昏倒，昏倒又站起，站起再奮力——往前進、再往前進。這是作為母親的人生，沒有任何旁逸斜出的權利。為了母親的驕傲、為了一個驕傲的孩子——

然而孩子呢？我的孩子呢？那個在黑夜裡不能睡覺，在鎖死的木門背後與鬼魂一起等著我回家的孩子呢？

四面八方牽連拉緊於一人的力量，突然如同睫毛上的一片冰，在抽泣的一瞬就此崩裂。

那個叫著「媽媽」的哭聲，空空蕩蕩，遙遠又遙遠，往三十年前山上的墳堆急退而去——那不是孩子的所在，不是母親該聽見的聲音。

人生又倒著飛轉，一輪一輪把樹幹磨到纖細。一年一年，讓一個女人的背脊重新青春又直立。

漫山鋪滿了細小的野花，永恆的天風吹向山上的兒童。

我們走在無名的時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是我的媽媽。

從前從前，在一個具體的午夜，我對著沒有身分的虛空講了一個睡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