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電模式

某一刻開始，我自動切換成省電模式在工作。

只是把一些自動啟動的程式先關掉了，通知靜音、畫質調低、背景應用停擺，只留基本功能，對話時點頭微笑，還是在線上，但是不好意思，超額的價值沒有了，多一點的體貼以及願意主動多做一點的那些事都賣完了，那些所謂冰冷的份內的事，就只是銀貨兩訖，互不相欠。

那是一種自我宣告，至於世界有沒有解讀成是對他們的抗議呢？也許有人會發現，也許不會，那終究是迴盪在很私人的管道裡的一種語氣，重新把關注回到自身但又不需要進廠保養，是那麼兩全其美，應該吧？該有的都出席了，電量不足仍保持開機狀態，本身就是一種誠意，而你說電力該留到哪，這就全是個人的資源配置議題。

這樣行動著雖然慢了一點，但比較不會過熱。

但其實，那還是跟運行的程式有關。

畢竟每次玩的任務都不一樣，所需要的耗電量也都不同。沈迷的遊戲種類也都有成長的痕跡得以一窺當時的狀態。在瘋狂又得意忘形時，我在格鬥遊戲裡，順著運勢集氣衝高，在最短時間內把氣勢拉到滿格，好拼盡一口氣，就能突破那關。而在細膩又有耐心的時候，大腦釋放大量的思考效能，於是我耽溺收集著金幣，一路奔跑一路掃，把注意力、成就感和別人給的讚通通裝進背包裡。也有無腦遊戲的時候，按著滑鼠，固定飛行在某個高度穿過障礙，獲得寶物，不被系統踢出局。

遊戲單純多了沒有對錯，只有分數；也沒有說明書，只有我不斷更新著每次的局，擁抱我選的心的規則。有時候光是搞清楚今天的任務是什麼，就已經耗掉一半的電力。

然後在某一個瞬間，系統忽然停住，開始發問：

靈魂深處裡，終局遊戲是什麼？

沒有哪一刻真的提出這個問題。

只是在所有的關卡都完成後，更新了新的作業軟體，原本以為可以獲得更好的效能與遊戲體驗，但卻是以為往上走以後配備更多已哈，熟悉的任務開始失效了。衝高之後沒什麼反應，蒐集滿滿金幣也沒有跳出通關畫面。穩定飛行反而被判定為無進度。像是系統更新過，但沒公告。動作照做，分數卻沒了回饋。那一瞬間，不是疑惑，而是失衡。像某個指令鍵變空了，按下去只剩靜音。

我開始測試。有意識地要找出答案，會不會是身體習慣了回應錯誤訊號。哪裡卡住，就調整一下，哪裡不回應，就換個方向。像一個程序員試著在黑盒子裡找出哪條語法壞掉，不問原因，只靠行為本身去逼近那個看不到的核心。有些操作以前能過關，現在卻跳錯；有些曾經完全無效的做法，反而出現微弱的閃爍。這不是解答，而是跡象。終局遊戲好像不是要你找到什麼，而是看你願不願意在分數失靈的時候，還繼續玩下去。

某種奇怪的直覺感覺：這裡有一條路，只是它不會亮，除非你用錯一次，再錯一次，再錯得剛剛好。

為了找出解法，卻讓讓某個原本躲起來的東西冒頭。

在那些測試的過程裡，有些片段自己浮了上來。不是任務，也不屬於系統，它們只是無預警地從一個無關的動作裡閃現：一個原地跳躍、一次沒有撿金幣的落地、一次毫無理由的原地旋轉。

那些動作其實沒有輸出。

沒有造成結果，也沒有引發任何連鎖反應。沒有開關被啟動、沒有分數跳動、沒有獎勵、甚至沒有錯誤訊息。它們只是發生了而已。像一口氣被吸進來，沒有等到節奏就被吐出去；像手指頭下意識敲了幾下，卻沒點中任何指令；像光標閃了幾下，最後還是留在原地。但我記得那幾下。不是因為它們重要，而是因為它們無用。

但那幾個瞬間，有什麼在身體裡動了一下。是某個早被遺忘的靈魂碎片，對這種無意義的動作發出了回聲。不是呼喚，而是一種極輕微的熟悉感。那不是系統裡的語言，是我內部某個更早之前的記憶，不為任務、不求過關，只為了當時的那個感覺。那些碎片會在這時候輕輕顫動一下，像是你撫過風鈴的底部，沒敲出聲響，但它還是知道你碰過。

沒有輸出，但有發生。沒有發送，但有存在。

也許這些，就是終局遊戲真正的語法，不在螢幕裡，也不在任何可見的框架裡。它們從來不發光，只會在你不想贏的時候，偷偷靠近。

它們是藏在你早已改掉的習慣裡，是你某次中斷之後沒再打開的選單，是你決定放棄效率、讓角色在螢幕邊緣發呆幾秒鐘時，突然跳出來的東西。比起真正的道具，它們是玩家的終極寶藏，從不出現在教學關卡，也從不為誰設計。但每一次錯得剛剛好，給你過多提示，它們就會靠近一點，像是答案那般，等到你發現，等到你體悟，他會回到你身上，讓你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那些不為任務、甚至不被看見的行動。

而那些行動，是真正的密道，通往著某個完整。

我沒有按退出，也沒有再按下一關。

只是讓畫面停在那裡。角色微微晃動，光標閃著，背景音樂已經停了。就像一場遊戲沒有真正的終點，只是玩家開始不再需要說服自己繼續玩。這不代表離開，而是意識到：有些語法，原本就不寫在任務說明裡。它們寫在你靜下來的那幾秒，寫在那些你以為沒人看到的動作裡。

有些東西，不輸出，也是種語言。

我又回到了省電模式。

有些功能確實不會再開了，不是壞掉，是發現自己不需要那麼多提醒。很多通知其實根本只是給那個一直想成為別人的自己。那些閃爍的徽章、必須回應的紅點、時間壓縮成效率的倒數條，它們曾經催著我快，但當每一次操作都更緩、更精準、更像我，我才是真正找回能量的那一刻，知道哪些動作真的有回聲，哪些只是預設動作。

原來我切換到的視野，不是膚淺的低能量狀態，而是讓我在有限裡面保留空間，讓碎片回歸可以有地方停下來，不被自動更新洗掉，不被訊息壓過。甚至，有時我會多留一點電，給那些剛出現但還沒命名的語法。

那些碎片，就是新的電量。

而我還在運作，只是不再發光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