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與雨
壓哨決勝的穿楊百步;宏論精闢的辯才無礙,
熱音成發的C位唱將;百年校慶的校刊統籌,
一位是帶來熱情歡樂;一位是捎來筆墨風雅,
「晴」與「雨」,像分隔浩瀚蒼穹,亦如劈開萬里江洋一般,兩人的故事,在青翠無憂的校園裡流傳著。

男同學帶些忌妒地說:
等「雨」勢過了,天才會放「晴」,所以「晴」只能永遠跟在「雨」的後面;
可這邊的女同學呢?她們隱約透露出一絲醋(敵)意:
「雨」?下雨天多不方便啊,撐傘?溼衣?哼,還不若我們的「晴」,看了就是讓人心曠神怡!尤其省級賽事奪冠後,跟對手武陵交換球衣的聯誼時刻,褪去7號背心,露出結實胸膛的一霎那……瞧!「晴」就像是俊美的文藝復興雕像呢!
「雨」的文筆,高二時曾在縣賽裡大放異彩。一篇〈雨暘時若〉的散文,除了以高分之姿摘下作文錦標外,那可能是空想蜃樓,又彷若拾遺自敘的抒情體裁,更讓身為知名作家的評審委員們閱後驚為天人,據說還想聯繫出版社編輯跟「雨」親自接洽……
乍看之下,超齡不失真摯的筆觸,既有成熟的膽識,卻又處處留下無暇天真,將愛侶之間的愛戀和糾葛,赤裸又完璧地一一浮現於方格經緯之上,縱使跨越了名為「道德倫理」的保守紅線。
「那天午後,飄著小雨。在我們約定的老地方,他一邊粗暴地抓著我的手,卻一邊又像憐愛珍稀古玩似地,輕輕撫著我剛梳洗之後的臉頰。他的吻,下一刻像狂風暴雨般襲來,舌頭硬是撬開了我的嘴……
啊!矜持的高牆宛如被一道雷霆霹靂劃開了口子,塌落的瞬間,愛,這是愛嗎?滿滿澆灌和拼湊了我曾經失喪的靈魂、零散的軀殼。片刻方歇,沾了我口裡唾液的他,竟然又跟做錯事的孩童一樣,默默將頭靠在我的肩上,玩弄著我的手指,想尋得諒解。
晴與雨。
四樓資訊教室的藍色窗簾,那裡映著不可能同時存在的兩道身影,我是這樣靜靜思考著,同時帶點無奈。轉念之際,該原諒他嗎?側身望向……促狹偷笑的大男孩,一個不留神,像財狼、似獵豹,從後方撲了上來,輕輕嚙著我的後頸……
靈體的交纏、和鳴的喘息、初生的創始洪荒,自我倆的身上,看見了璀璨星辰。
時間,在這裡被遺忘,『雨暘時若』,說的是我、愛的是你。」
九月下旬,迎來高中最後一次的「曙光盃」。擔任隊長的「晴」,剛結束南區熱音大會師的宣傳與暖場工作後,隨即在分組預賽裡嶄露不凡身手,三場比賽合計奪得82分,籃下的封阻、外線的狙擊,甚至是打破僵局的滯空轉身跳投……
「晴」的光芒四射,正如白晝馳騁沙場的鎧甲武士,以長劍跟駿馬,傲氣攻破了敵方所築起的重重高牆!場邊啦啦隊、應援團的學妹們,加油聲此起彼落,但各個心花怒放之餘,她們所崇拜的「晴」,眼神卻是如此堅毅,不為任何鼓譟聲所動。
「『晴』是阿基里斯(Achilles)吧?」
「誰?什麼里斯?是西洋流行歌手嗎?」
「是古希臘神話裡的英雄人物喔,被譽為是希臘第一勇士!」
「喔……」
撥了一下方才高聲嘶吼時有些弄亂的髮梢,應援團公關敏芳帶著試探性地口吻,咬了咬下唇,繼續問道:
「主編,如果『晴』是阿基里斯的話,那……」
「我就是『帕特羅克洛斯』(Patroclus)。」
「雨」,雲淡風輕地說著,獨自望著遠方。
「老同學啊,我帶孫子來山上運動,順便看看你……」
冰冷、死白又幾無生氣的長廊,是療養院給人的印象。數位時鐘對這裡的住民來說已經不帶任何意義。我把佈滿皺紋的手,緩緩搭在目光呆滯的老友肩上,李禹勤。是,李禹勤,只有我還記得他的本名。開玩笑,大家叫了三年的「晴」,只有考試或頒獎時,咱們這些死黨才會噁心地聽到這個名字,風雲人物嘛,運動健將嘛,熱音才子嘛,光用想的,就一古腦兒嫉妒到曾母暗沙去了…
但可惜啊……
五十五年前,那場我永遠忘不了的地震。
正巧是我大學新生訓練的第一天,武嶺宿舍的被窩還沒人「光顧」,拿著多多綠、脆皮雞排在交誼廳閒話家常時,凌晨一點四十七分,伴隨一陣令人窒息的天搖地動,眾人連聲驚呼之際,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禹勤人在台南,但羽秦,對,趙羽秦,我們當年口中的文青,校刊社有史以來最厲害的主編以及辯論社連續三屆全國最佳辯士,「雨」,當時人在南投……地震最嚴重的地方!

當搜救隊找到人的時候,羽秦已經……
羽秦媽媽說,當救難人員鑿開磚瓦,好不容易拾起了「雨」的右手時,他最後緊握不放的,正是〈雨暘時若〉的原始手稿。
一年後,同樣是初秋的九月,禹勤走了。
我們幾個還「貪戀」人世的同學,替單身一輩子的禹勤送行。我還打趣著說,不知道誰是下一個擺在懷恩堂中央的主角。
簡單的告別式後,我們按照禹勤的遺願,將他的骨灰和羽秦的骨灰混在一起,然後放入同一個罈子,就像是「阿基里斯」跟「帕特羅克洛斯」的故事一樣。
「晴」與「雨」,不再有分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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