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輩子需要承擔多少次拒絕?

德州狐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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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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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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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從未向人表白過,因為怕被拒絕而懶得喜歡上別人。

還沒有提案被老闆否定過,因為我總是照本宣科、避免風險。

沒有在海選過程中被刷掉過,也因為懶,追夢這種東西不適合我。

於是我選擇了個大眾路線:考個不錯的大學、選個熱門專業,再去外商公司實習增強一下履歷。至少這條道路上,雖然僧多,但粥也多。

但在23歲那一年,我被拒絕了超過五百次。

那年,我在美國找工作。反覆修改履歷、跑就業博覽會、聽講座、在歡鬧的派對上厚著臉皮問人公司缺不缺人——這些事成了我每天的日常。過程中有人建議履歷不要提到地點在「台灣」,讓HR誤以為你可能在美國有經驗;也有人說技能欄位要放在前面,把所有程式語言都寫上去;還有前輩說,面試前要模擬練習到背稿都變自然,當初他就是這樣拿到offer的。

這一切就像是來自聖經的指導,讓你誤以為只要膜拜,便可獲得保佑,但也只有相信它的神聖性,才有動力繼續往下走。

但如果有一天醒來,你發現你長久信奉的宗教,是個晃子呢?有沒有可能,在IE&D (Inclusion, Equity, and Diversity) 政策下,拉丁裔族群就是比你容易過履歷關呢?有沒有可能,在印度人彼此照顧下,他們即使在你面試時解出了題目後,依然把名額留給未解開問題的自己人呢?有沒有可能,派對上答應給你offer的小老闆,其實只是想套你的電話,約週末喝一杯?

事隔多年,這些都不重要了。

只有在更大的力量下,這些細微的現象才會湧現。AI崛起後,科技公司裁員為常態,Google 和 Microsoft 至少四分之一的程式碼由 AI 自動生成,初階工程師的角色被技術掏空。目前美國大學生的就業率已經低於高中畢業生,無論是投行、保險、客服,AI都在重新朔造勞動市場,市場不再需要這麼多「人」了。而這些有能力開發AI的公司,只會越做越大進而壟斷市場,最終只成少數資本家能玩的遊戲。

於是我一拍腦袋:我也去學AI吧!這樣就不用擔心被取代了。

然後,就遇上了川普政府大砍科研預算的時代,競爭激烈更為瘋狂。申請項目經費,難度直接翻倍。另外,過程中我慢慢意識到——如果最尖端的技術與設備,都掌握在矽谷五家公司手中,那一般的科研工作者,又怎麼可能在缺乏硬體與資料的情況下,對「最前沿的技術」做出真正的貢獻?

好像掉進一股暗流,不斷游、不斷轉向,最後卻發現,這世界沒有人在等你靠岸。同樣在歐州,歐盟青年人失業率是總體的3倍,中國大學生畢業即失業的新聞一條接一條。即使幸運地找到工作,也會發現薪水過半拿去付房租,剩下的連安定都買不起。是不是社會從未需要我們,我們想方設法地融入,始於一場誤會?

我失去名為meritocracy的宗教信仰——那個只要努力就有收穫的神話,我陷入虛無主義的陷阱中。努力跟未來的一切脫勾,個體與其說是改變或規劃人生,不如說僅是根據歷史的洪流,載浮載沉罷了。

這種每天望着鏡中的自己會掉淚的思緒,綑綁了動力、淹沒了希望。這種無力感,使我急迫地嘗試尋找新的信仰——讓我能重回以往,雙眼有光地期待未來,繼續走下去的理由。於此同時,我仍然想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是有很多地方還沒去、很多有趣的人我還沒見到、還有很多佳餚等著我去品嚐,至少我努力地說服自己相信這件事。


趁著美國獨立紀念日的連續假期空檔,我開始把經歷寫成萬字小說。

主角透過冒險,見證了烏托邦的幻滅、兒時信仰的崩壞,也在路途上遇到形形色色、認真生活地小人物。她給自己重新拼湊了一個信仰,並且依然決定要當一個理想主義者。這是我寫給自己的大人童話。

我不知道寫作是否能逃離虛無,但不得不承認,我在其中獲得巨大的樂趣。也是梳理自己這些年的回憶,脫離第一人稱的視角,用客觀的方式,重新詮釋這段旅途遇到的每一位人物、每一幅風景,而那些其中不堪回首的、令人撕心裂肺的回憶,也因書寫,在過程中慢慢被治癒,留下一則則在充滿魔法的魔幻故事。

也許以後我會將我的童話故事投稿、邀請朋友閱讀,仍會被拒絕。人一生能夠承受多少拒絕呢?對於已經超過五百次的我來說,應該是零次或者無限次吧。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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