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 01

雨水从长柄伞的伞尖淌下来，流进两块地砖的缝隙里，浅灰色洇成深灰色。苏谨紧紧贴着墙，几乎融入背后的暗红色花岗岩。

这一天一直在下雨，从电影院到地铁站的这么两步路，鞋头已经湿了，袜子湿答答的，脚趾在鞋里挪了个窝，还是湿答答。

肩头的白色棉布被打湿了，缓缓塌下去，贴在皮肤上的褶皱里。冷意从那一个个小雨点开始，渗进皮肤。鸡皮疙瘩竖起来，身体仿佛从很深处打着寒颤。

苏谨用右手握住左手，左手握住伞柄。要冷静，她对自己说。他没意识到自己在，他这么醉，只要保持距离就不会看到自己。

梁岐正站在自己面前的站台上，背影戳在那，他身材高挑瘦削，穿松松垮垮的衬衫，袖口卷起来一截。是好看的，她在心里感慨，放在普通人里称得上帅气。这么一个糟糕的人，最后留下的是一个好看的背影。

现在，那个她那么害怕的人，她费尽心机地躲了两年的人，正站在她面前一米不到的位置。她不知道两年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但两年的时间确实不足以将她的恐惧驱散——从再次见到他的那天起，她总是忍不住发抖。

喝醉了的梁岐和通常面对自己的不是同一个版本。他平常总是很聪明敏锐的，对所有问题似乎都有自己刁钻的见解和答案，有时候却会一瞬间变出一张可怜的脸。他会很慢但很清楚地说：苏苏，你这样说好伤人，再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而现在他这么醉，恐怕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她觉得自己会怀念这时刻，在两个人的关系中，难得的她不再被动和逃离、不再无法摆脱，而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图谋、打量、凝视他的时刻。

不过她现在想要的更多。她抬头，地铁时刻表显示还有五分二十秒列车进站。

就这样做吧。她咬嘴唇，想要让自己不再颤抖，但牙关还是颤动着在口腔内部发出格格的声响。她知道自己逃不脱法律的惩罚，但她更无法放过的是这个能够杀掉他的机会，即便自己也要为此坠入深渊。

苏谨深吸了口气，把伞斜倚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事情是不是本可以被停止在更早之前？

她又摇摇头，现在是他要证明自己作为受害者的无辜，而非自己来证明他的罪有应得。这才是捕食者的逻辑。

「你是想杀他吧？」

那个声音就是在苏谨放下伞的那一秒，突然在耳边响起的。感受到她的气息靠近的时候已经太迟，苏谨一激灵，下意识地要回头，一双手已经轻轻扶在自己脑袋两侧。

心跳得要蹦出胸膛。梁岐在面前，这个在自己背后的人又是谁？

一个轻轻的女声说：「别回头」。

虽然轻，但咬字清楚，那道声音仍然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中。听着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她好像能读出其中非常隐秘的一丝温柔。

来自隧洞里的风在空旷的站台上掠过，吹透过于单薄的裙子布料。苏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