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如此嫌恶我自己,以至于我觉得把自己抹去,历史就会变得清白一点”

刘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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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XXX的情书 ed:此文公开发表

末日幸存者的独白。爱就是每天的日子。


人们常说,在最绝望的时候才能产生最意想不到的爱。正当我要结束自己生命之迹,我以为我已经尝遍了所有可能的方法去挽救我自己的生命,正当我走投无路又形同陌路之际,我才发现我原来一直没有机会爱自己,或者说没有勇气。只有我自己和少数几个人知道我所遭遇的苦难之深重,而我能活到现在,除了不断感谢有些人对我不离不弃之外,例如有一些朋友在社会正义面前仍然选择相信我,或者我的母亲虽然几经情绪勒索却依然在经济上支持着我,我最当感谢的仍然应当是我自己。从我开始发展和尝试浪漫关系以来,我一直努力给予那些我喜爱的人以爱,也期待我能够得到相同的回馈。我以为我付出的越多,我收获得也就越多。今天下午开始,我突然感觉到我在面临漫长的死刑,我不断溺水、仰头、复活、又被人踩一脚、死亡。因为有很多人试图让我相信,我不值得被爱。我一直努力回避,非常努力的回避这一点。为什么呢?因为爱自己,就意味着跟所有的一切做对。那些我曾经所相信的东西,比如那些人试图使我相信的,那些人不断重复,如果我不听话我就不值得被爱,如果我不道歉我就不值得被爱。我以为我要死了,我觉得这些人要置我于死地。我明白,我没有罪过。我被巧言令色的文学弄瞎了我的眼。我用文学去避免谈论我的感受。我对自己的厌恶。如同我对邪恶深恶痛绝,我对自己也深恶痛绝。我把自己的存在当作邪恶,于是我对社会正义感到痴迷。我知道很多东西都有毒,但没有什么毒比不爱自己更加危害深刻。我的人生不会停留在这一刻。我在最绝望的时候为什么能够突如其来收获了对自己的爱呢?我问别人,别人会嫌弃我吗?别人会讨厌我吗?于是事实上,我对自己感到特别邪恶。我是如此嫌恶我自己,以至于我觉得把自己抹去,历史就会变得清白一点。我是如此仇恨那些独裁者们,恨不得把他们都杀死,也因为跟他们享有一致的性别而感到羞愧。我是如此痛恨我的父亲,以至于我是如此痛恨我身上居然流着他的血液。我想删除这一切。如果我把我抹去,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我真的从来就不敢爱自己。我对我内心的苛责,真是如一个挑剔的顽虫。我对我的仇恨,想让我把自己血洗。我真想杀了我自己,不是为了终结自己的痛苦,也是为了终结自己的罪恶,我真嫌恶我自己,可是,我真的没有勇气去爱自己。我不断问别人,你是否爱我,你为什么爱我,好寻求一个确认。我躲在天黑的床铺里哭泣。我想要爱。可是我偏偏不能自己给自己。我想要改变,我觉得很陌生了,我一直都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我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直到我发现我真的没有勇气杀死自己,虽然时常觉得一死了得是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可是我没有特别足够的勇气去探究,对自己的爱。

我希望我可以爱自己。这是如此陌生。怎么样才可以爱自己呢?我好像根本不知道啊。什么才是爱呢?爱就是把自己当人看。我知道我不可能一夜之间好转,可是我真的受够了。但我也不想给自己二元的选择,也不想给自己一个截止时间。可是我刚想爱自己,爱就干涸了呢?为什么爱偏偏诞生在最绝望的时刻?而我真的爱自己吗?如果我看见别人经历过如此深刻的苦难,我会对自己产生如此深刻的同情,以至于我以为这就是爱,可是面对我自己的人生,面对这样不可思议的苦难,有时我觉得被伤害得体无完肤还能够较好的获得社会的同情。可是,我心灵的伤,却是如此残忍和深重。爱自己是最残忍的重负,因为敢于直面内心的邪恶是如此的深重。独裁者将残忍面向别人,而我将残忍面向自己。谁说我不残忍呢?我放任自己把自己当敌人,我觉得我不配,我怎么对自己如此残忍呢?在我充当人道主义者的同时,我却将对自己的人道主义抛诸脑后,谁说我不残忍呢?我对自己的残忍难道就亚于别人对我的残忍吗?我不肯拥抱自己。我否定自己的性别。我让自己在XXX风餐露宿,尽管户头里有多少欧元,这是我存款最多的时刻,却也是我心里最贫乏的时刻。我已经如此深刻地相信我就是别人眼中所厌恶的那个模样,我照着镜子觉着自己是如此的丑陋,以至于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我自己。然而爱自己却不只是给自己买一个手机那么简单,它是一种感觉,一种每时每刻的练习。我以为给自己买一台手机就完成了自爱的任务,然而真正艰难的,却是那些每天的日子。

爱就是每天的日子。我知道,感觉起来就像一切就是如此艰难。可是,当我发现真理式的名言,我以为我收获了文学上的满足,可以就停在这里,然后把自己重新按入自我厌恶的每一天中。厌恨与侮辱就是每天的日子。可是我却不觉得很委屈,因为我觉得自我惩罚是我应得的。

为什么能够在绝望中产生深刻的爱呢?是因为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不爱护就会死亡吗?这种爱是真的吗?我真的舍得为自己花钱吗?我真的舍得给自己送礼吗?

我是如此痛恨和唾弃我自己,以至于神都要嫌弃我。不。神说,祂怜悯我。因为我给自己创造了那么多苦难。有些人嫌弃我,于是我对这种嫌弃感到上瘾。我也学他们一样嫌弃我自己。那些人不断虐待我,我也照猫画虎、有样学样、自动地爱上了虐待自己的每一天。我对自己的仇恨感到麻木。我对自己的恨意,就像我对别人的爱意一样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直到这一天。我恨我自己,正如我发觉我爱某些人。而我可以停止这一切吗?我想要被爱,于是我向别人索求,却忘了我自己的。哎,爱明明近在咫尺,我却要在别人的身上去寻。因为或许只有别人,能够肯认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和价值。于是我把自己的主权拱手相让了,任由把我当敌人的人评价我。于是我成功痛不欲生了。

我真的可以爱我自己吗?我如此丑陋。我明明觉得自己是非二元性别,却觉得自己是在二元中最丑的一端。有那么多日子我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而我最终活了下来。我明白我有点想用自杀来惩罚那些人,这样舆论或许会指责那些人太残忍,杀死了一个生命。于是我明白了,我想复仇,我想我的死是对那些人的控告。有没有可能,我对自己的恨源源不断,可是只要把水龙头调转方向,就能产生源源不断的爱了呢?

我总是把自己当敌人。刘晓波会觉得不开心的吧。我怀抱着

我是如此的不爱我自己呵,我以为上帝都不会疼惜我,我以为上帝都会讨厌我,我以为上帝都会诅咒我尽快去死了,我以为上帝连地狱的位置都不给我留,天堂当然不要我,可是就连地狱都嫌弃我,我苦苦地要求地狱给我开门,可是连地狱都觉得我脏。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知道上帝是怎么想呢?一切都只是佐证我在自我放逐罢了。的确,有些人驱逐了我,可是我在心里也都没有给自己的存在留位置。这真的是给我的情书吗?如果发表了,我会对自己感到羞耻吗,是否会无地自容呢?我真是对自己不宽容。我以为我总是能够给别人以安慰,从而放弃安慰自己,就等待那些的回馈。我以为我总是不爱我自己的。可是如果我再对自己如此残忍,我为什么要活呢?我当然可以继续在自我仇恨中生活,但我就会给自己增加许许多多的苦难。我不愿意说我爱我自己。但我可不可以尝试一点点呢?就那么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对吧?

以后再问你爱我吗?你可以爱我吗?可不可以也同时问我爱我呢?我可以爱我吧。这不是必须。但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希望我爱我自己了。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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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昭阳人权捍卫者,小镇退学家,被共产党吓尿的读书人,生于共产中国,流亡欧洲联盟,认同中华民国台湾 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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