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處到此處

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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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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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來了陰涼降雨的季節,日光總是白茫茫,分不清是白晝的哪個時段。早上7點,天還是暗的,下午5點多,天又暗了。臥室的窗戶仍是日日大開著,在窗前工作、讀書、寫字,伴隨著清晰的天光變化,聞到室外潮濕的空氣。


週六放肆,一覺睡到近9點,煮咖啡、熱早餐、看綜藝節目,聽見自己源源不斷的笑聲。一瞬覺得很離奇,因為深知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把一個膽小的藝人放置在黑暗環境里,他弓背、曲腿、碎碎念給自己壯膽,我大笑。如果在現實里看見這樣一個人,我會笑嚒?應該會跟他一起抖,或者上前帶他穿過去。但在綜藝的後期剪輯、背景音效、彈動的花體字的引導下,我自然而然地笑得不能自已。

觀眾看綜藝里的藝人,也許自我感覺和神看玻璃球里的世人差不多,但其實觀眾的七情六慾都被計算好了,讓你笑就笑,讓你眼眶一熱就一熱,讓你憎恨誰就憎恨誰,情緒比腦子先行,如同實驗室里的動物。

看了20分鐘,邊看邊吃完一個炸芋角,然後關閉視頻app。笑了這麼久,心裡一點開心感都沒留下來,只覺得有點疲憊,又想爬回床上睡。


讀到一本教人寫小說的書,《救貓咪》,說古今所有的小說,所有,都有一個共通的模版:故事里必定包含15個動點,3幕。第一幕,一個有缺點的主角和他不完美的生活;第二幕,主角踏入一個新世界(不一定是物理上的新世界,可以是心理上的,也可以是靈魂上的),他會經歷一段激動人心的旅程和一個最低谷的「失去一切」的黎明前的暗夜;第三幕,主角頓悟,回到第一幕的初始世界,領會到作者讓他領會的主題,繼而成長,讓原本的人生發生改變——也許是救世救人,也許是讓自己內心平靜,但總歸而言,這個改變總是好的。

作者在書中說,「人們讀小說是為了看人物解決問題、改善生活、改掉缺點。偉大的小說會塑造極其不完美的人物,然後讓他們變得更好一點。」


書的本身很有洞見且實用,對西方敘事的小說而言。但我想這本書的作者大概沒讀過張愛玲,沒讀過那種對現象看見了、接受了、低頭走過了,然而從頭到尾不提供任何解決辦法的小說。好像東方比較多這種小說。


恰巧讀到《一切境》里的一段話:「每一位作家只能用他的方式寫作。這是他感受與想象的唯一方式,由他獨特的生命質地所決定。無人可以複製或替代。」這是以靈魂寫作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我想慶山大概也沒讀過《救貓咪》。


如果我說得自己好像對《救貓咪》不贊同,那麼是我表達得不好。實際我做了很多筆記,對書中介紹的動點和技術無比興奮,因為確實很多小說是這個模式,且以「救貓咪」模版來檢視自己曾寫過的故事,我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故事里的缺失之處,找到它們離成功的小說的距離在哪。

我不能說自己不想寫出「救貓咪」式的小說,只是覺得它在根本上,和我有點距離——我不相信改變總是好的,我相信所有的改變,本質上是一種重復。人重復地犯同一個錯誤,然後重復地「頓悟」。睜著眼跳進去,不問歸途,也許是條更接近真相的路。


昨天在平台上發佈了《「談過。」》,一個極短小短篇,幾個人玩真心話,開篇男主被問及半年內有沒有談過戀愛,男主說「談過。」一句話引起女主對兩人那些曖昧過往的回憶閃現,她自己也不清楚那算不算「談過」。故事最後,男主抽到女主名字,他問她,你呢?這半年,「你談過嗎?」

故事就結束在這個問句上。


收到一串很可愛的讀者留言,「後續,大大!」「要破鏡重圓了嗎?」「啊?就停了?!」「最後留了這麼好的鈎子,不能沒後續吧?」我看得很開心,回復她們,哈哈對不起,哈哈大家腦補一下,跟兩個大笑貼紙。

她們也知道那是鈎子啊,誰都不是傻瓜。就像我也知道綜藝的後期在撥弄我的情緒神經,倒也被撥弄得挺舒適的。


這樣的短篇結構,在我心裡是很規整的:前後呼應,從此處到此處。但因為是同人文,這樣的劇情只能算個引子,把兩人曖昧而又分離的背景交代了,後面的糖或刀就該跟著來,不然寫完個引子就沒了,算不算挖坑不填呢?如果用「救貓咪」式的西方/現代敘事來看,這篇故事就更無釐頭,一篇從此處到此處的文,兩個人相愛而錯過,然後呢?他們的努力呢?他們的反思和頓悟呢?這個故事的最後,他們變得更堅定了還是更清明了嗎?

都沒有,他們還是那樣,錯過的依舊錯過。成長不是那麼容易,我幾近相信自主的成長不太可能,可能的只是隨著年齡和環境的變化,人以自己的本性,做出不一樣的反應。


我相信這會是絕大多數人的故事,這個「相信」也許很不好。盼望世界少一點如我一樣的作者,不然人類的希望從何構築起。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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