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瓦·斯科特的荣光(拾壹)

Zakh-Mai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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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我與現實、幻覺與記憶的邊界游走,主角以賭博、作弊與塔雷莎的互動揭露人性深處的慾望、孤獨與混亂。失控的思緒、被扭曲的童年、對孤獨和現實的極度敏感,不斷讓主角質疑自我存在。獨居日常中,勝負與騙局、沉默與被監視交織,逐漸逼近真相的深淵——那個無人記得名字、也無人能逃離的孤獨鏡像。

贏,會讓人忘乎所以。卽便看起來無慾無求的人也沒法抵抗這種興奮的感覺。所以,吃了巧克力的塔蕾莎並沒有見好就收。這方面看起來她和我並沒什麼區別,甚至更蠢。

打從開始,篤信歪門邪道的我,玩牌就不乾淨,但其實,無論我怎麼作弊,都會被暗中更高階的作弊者耍著玩,坐樁的大都是最後的贏家,笑到最後的永遠是資本。所以我不管怎麼出老千,都不會一夜暴富。

卽便技法拙劣,但對於塔蕾莎這種初出茅廬的新手綽綽有餘,幾輪下來她便輸光了我借給她的硬幣。

“這絕對有問題,修格你肯定動手腳了,我還不瞭解你?再給我十個硬幣,我們繼續。”她有點忿忿不平,這讓我覺得意外,一直都感覺她喜怒不形於色,是個極剋制的怪物,卻會因為玩牌而賭氣。

“不借。借了你也贏不了。願賭服輸,不準反悔!”我手忙腳亂收拾了紙牌和硬幣。

“你肯定幹了什麼,要不然你怎麼一直贏?”

“怎麼能用這種理由當證據,一直贏是我運氣好,不認賬就是你在耍賴!”

這種無聊且毫無營養的對話就像倆小孩鬥嘴,幼稚可笑。我們也幾乎同時意識到這種失態,心照不宣準備三緘其口。但在這之前,塔蕾莎冷不丁說了一句:

“你又不是第一次作弊,之前什麼什麼考試……”

我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麼考試,也不知為什麼她說這句話時突然含糊不清。但其實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只是……

“你為什麼會知道?”

“你說的。”

什麼我說的,我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我又走神了,似乎只要我不把注意力放在一件具體的事情上,我就一定會入神。這種狀態,其實很像神啟。會感覺自己那瞬間什麼都沒想,因為記不清具體的事。但其實人不可能大腦完全空白,除非死了。

這種什麼也沒想的狀態,其實大腦是飛速運轉著的,甚至因為思緒過快讓你反應不過來你在想什麼。一念之間轉瞬卽逝。

我會好奇,好奇自己走神的時候在想什麼,便妄圖下意識抓住這個瞬間,卻因為這份好奇心打破原先的思緒進而更不受控制。那會想的每一件事都會像,一輛高速行駛的車看到不起眼的停牌猛然剎住。

意志薄弱的時候,混亂的失控才會更加持久。

就記得課堂上,老師在講,一直講一直講,突然就沒有了聲音,只能看到他的嘴他的舌頭在抽動著,他講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到了,但這些詞句被我的大腦慢慢拆解到陌生終如雲煙般飄散。慢慢地,我的腦中開始展開各式各樣的圖像和場景,他說話的聲音便也徹底消失了。

這些被迫接受的無用糟粕使我過於疲憊,才會讓這些充滿性與暴力的荒誕有機可乘。

我所說的這種無意識的思維,或許也有特例。意外總是與奇蹟與災禍如影隨形,假如有意識地去靠近這種失控,我發現平時我的思維是怎樣的怠惰。

網路上有一個叫“深海恐懼症”的詞條,懼怕未知與無底的深淵。但似乎與之相對的是———“深淵崇拜”。思維應該也可以用海來比喻,你所能意識到的只是海平面的風浪。人無法深潛,除非……

有意識中頭腦陷入無休止的失控與混亂,無名神是存在的,那天在祭壇上,墓地中,門被打開後,我進去了。燦金色的光輝中,是沒有一點光的絕對靜止的黑暗,靜止到你可以聽清大腦運轉時神經像電流一樣細微的令人耳蝸發癢的聲音。卽便我保持清醒,但依然很難理解這種感受,也很難抓住混濁與失控的瞬間。

除非……我能再度打開那扇門,頭也不回地走進去。


當然,只有我一個人,才配得到永恆的榮光。神是否會嗤笑信徒的自私,但越是貪婪自私的信徒,越捨得獻祭。所以自私是假,自己都賣了,其他的人更是一文不值,自己本就一文不值。

但仔細想,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獻祭的目的,若是為獲得永恆知識與真理,但這好像也並非真實所求。對於真知的態度,全拜早年強制的機械應試教育所賜,直處於某種混沌之中,是一種模稜兩可的排斥。這是被詛咒的土地上持續了千年的愚化手段,只有像勞役一樣強迫灌輸無意義難理解的概念,才足以抹去求知慾,進而杜絕思想罪。聽過這個可笑的詞嗎?這如果有更明確的量刑標準,所有人都該被處決,卽便沒有,那罪犯也難以逃出生天,比如我。

我突然想起來我之前看過的一本書,好像是心理學相關的,我印象中是一個藍色的封面。書上說,小孩都有一個幻想出的,不存在的朋友。純粹鬼扯,卽便是小孩,也沒有這麼容易騙過自己。

我這並非信口胡說,也不是無憑據的批判。其實,我反而是這個儀式的實驗者。我小時也嘗試去召喚,或者叫創造兩個朋友,一男一女,女性漂亮大方知書達理,是夢中情人青梅竹馬的模板,男生粗獷奔放,不拘小節。我甚至杜撰好了他們的興趣愛好、家庭背景,甚至包括過敏源與口癖。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絞盡腦汁去描寫兩人發生的故事,以及與我之間的互動。滿以為我已經騙過了我的家人和老師。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這兩個虛構的人並不存在。我本以為我露餡了,後來才意識到我自始至終沒能騙得自己。我只是在某幾個瞬間假裝自己信了。

“塔蕾莎,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我的腦袋裡憑空出現了這麼一個聲音,像是以前老師的,但可能又不準確,因為老師也是我虛構的。

“你說什麼?”塔蕾莎疑惑地看著我,她現在並不是一個人,我在她邊上出現了很長時間。而我也疑惑自己連想什麼說什麼都控制不了。我的意識彷彿不在我自己身上。

“你是不是和我認識很久了?”

遙遠的聲音,突然想起來的陌生情景,其實可能是以前的影子只是不記得曾經經歷過了。所以,無意識的瞎猜也正常,不會記得所有的事。

塔蕾莎緘默不語,她若是不想回答,便像死人一樣閉著嘴一言不發。她拒絕回答任何與我交互的問題,但對於她本身,或是我本身,她卻像無所不知,知無不言。這看起來很不正常,明明她對於我的瞭解遠遠超出我的想象,但卻刻意在迴避那部分我不記得的,我們兩人同時出現的記憶,這很難不讓我懷疑她曾對我做過什麼,但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這使我很不舒服。

敲門聲打斷我們之間無聲的對峙。

我非常厭惡門鈴、電話鈴聲之類尖銳刺耳的聲音。或者叫害怕,每當鈴聲響起,都會讓我喉發乾心跳紊亂。以前我剛開始獨居時,寂靜無聲的深夜,我總一人輾轉難眠。夏天悶熱的氣息,就算開了空調,也能聞得到因閉塞充斥在空氣 裡的灰塵和人肉味。還可以聽到門外有動物走過時,那種“啪噠啪噠”的細微聲響,而後是塑料袋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在安靜密閉的空間中,感官無限放大後這聲音就像裝修的電鑽聲一樣吵得人耳骨發癢。用毒藥和陷阱殺掉出聲的東西后,開車拋屍於公路,那灰白皮毛的東西就這麼曝屍,尾巴上一圈一圈黑紋,再然後腹脹如鼓。

卽便如此,我還是會被聲音困擾,我從木板細微的“吱呀”聲的縫隙中,看到了昆蟲振翅飛掠過的殘影。節肢的腿上每一根細微的棘刺都清晰可見。隨著與感官一同放大的,還有成倍增長的想象力。

難分現實與幻覺,突兀的尖銳的鈴聲,便以成百倍的刺耳與悽利直刺頭顱,像是空襲警報,毫無防備之際予以痛擊。接起電話,全是催債、詐騙、忙音。沒有人會聯繫我,怎麼可能有這種憑空而生的人呢?慢慢我也經常忘記我的聯繫方式,忘記電話忘記地址,對周遭感到無比陌生。

一個人獨居久了,每日每夜看到的只有周圍的環境。早上洗漱看著被水汽侵蝕的鏡面中模糊的自己。沒有一絲漣漪,日復一日到我根本記不清具體多久,那定格般毫無變化的模糊的人影。

終有一日,我問出口,問虛無中窺視的東西:

“這是誰?”

這陌生感像是上學時被罰抄書,一遍又一遍,說是為了鞏固,但其實,寫太多遍就忘記了在寫什麼,內容無比陌生,字也像是一個都不認識。

斑駁的鏡面在水汽與灰塵的加持下,會讓我產生一種不切實際的期望,如果有一天,鏡子裡的 換了別人,或者乾脆直接消失了。

獨處是種噬人骨血的毒,像冰或者丸子一樣,一點點上癮後便侵蝕入器官筋絡,如影隨形難以割捨,慢慢也便不再容他。就像座精心鑄成,經年累月不斷加固的壁壘,處決外人,囚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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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kh-Mairu逃到海邊的人,還在寫。 這裡風很安靜,神祇說話的聲音比較清楚。 小說《諾瓦·斯科特的榮光》連載中。 如果你也夢見過燈塔,那我們可能認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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