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靈魂提問-Day1-書寫孤獨
每次都很想要完整的參加七日書,但“時間限定”這個選項成爲我目前的死穴之一。我从前會把很多重要的日期如何紀念,每天如何與外界聯絡,更新什麼消息,發佈什麼狀態,制定什麼計劃、定期閱覽哪些媒體平臺,以及不同任務的deadline……这些我曾信手拈来的技能,我的記憶力、辦事效率、專注力等等,我在這一個多月裏,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漸漸远离我。所以我其实经常在很多方面已經力所不能及,遗憾的是,我这些年的经历和风险考慮,让我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覺得心理扛不了,还可以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薅起来。直到上一次的地方書寫,我完成了第一篇之後,身體的極度不適讓我無法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想要做的事情,挫敗之餘,我也突然接受了【个人意志終究无法对抗身体的變化】這個認知的殘酷性。可惜这几年唯一没學會的,就是開口求助。
我曾在過去幾年中,不同的時間點體會過具體的孤獨。
2019年12月底,我突然在网络上看到了丁律师被抓捕的消息,心里一紧,開始焦慮起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雖然輾轉聯絡到了當時負責與家屬溝通的人,但對方聽到我的名字之後,馬上打斷了我的話,很嚴肅的告誡我:不要和其他人講我們的戀愛關係。我回了句爲什麼,對方說:你就那麼看重許志永女朋友這個名份嗎?之後我沒再主動聯繫過那個人,對方也只有在授權書這樣的事情上才會主動跟我發信息。還不忘重複:你只有先忍耐,你們才有未來。那是我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一種被排斥和隔絕的孤獨——看着勝春姐在網上發聲,我真心的羨慕,可以“名正言順”說話的感覺,阻擋我的並不只是一張結婚證明,更多的是我的第一段婚姻經歷。雖然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這個不能逾越的界限是如何形成的。

2020年6月份取保之後,我開始整理這個事件的經過,查閱了相關的新聞和各方聲明。我第一次被以我自己的專業、經歷、領域做詳細的介紹,已經是我被抓捕關押1個月之後了,在國際特赦的聲明公開信上。而在之前不論是國際學者聯署,還是聯合國專家致函,都沒有提到過我,也就是說,我連案件當事人都不算。我當時並沒有覺得失落或生氣,因爲被抓捕同時又不被知道的人,很多很多,我有被報道過就算很幸運了。但對於一個人權捍衛者,一個明確知道何爲主體權利的人,在情緒上對於附屬性的被告知,還是很難接受的。那是一種無法被以獨立個體的身份——被看到和認可的孤獨感。也就是那時起,我形成了一種認知:我只能在許志永的營救上向外界求助,但關於自己的,屬於我個人、家人和朋友的範疇。

記得有一次被邀線上聊天,看到常瑋平的時候,不知爲什麼我就很想原地逃跑。自我介紹時,他說自己是1226廈門案的當事人、政治犯。輪到我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開口說:大家好,我是1226廈門案政治犯——的家屬。突然聽到常瑋平笑了一下說:別謙虛了,你不就是政治犯本人嗎。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有聽到來自這個當事人羣體這樣正式的承認吧。所以在常律師第二次被祕密關押時,我除了對於自身命運的悲觀覺察,也很難過這麼快就失去了一位可以認可我作爲政治受難個體存在的同道夥伴。我取保的那半年,全身心投入到聲援和行動的過程,在法律上我不具有直系亲属的权利,即使是为了我個人和許志永维权,能够进入到常规的法律程序,我也走的比一般家属更有风险。那時候,我作为许志永案国内唯一的发声口,承受着各種压力和威脅,也注定會付上更大的人身安全代价。
2024年8月份回家之後,我進入身心恢復階段。好起来的路很漫长,之前所有的创伤、屈辱、剥夺、恐惧,仿佛已经永久地损毁了我身上的某个部分。反复、歇斯底里、不思进取、不健康、不快乐、不洒脱、不体面、不漂亮,让我很想逃离。我的绝望和无助,都不期而至。10月份許志永絕食,我當時從未預料過,經歷了近四年的牢獄生活,我仍然會遭遇身份認同困境。只不過門檻變成了結婚證明——法律上正式的家屬身份。記得11月8日,做過我”包夾“的姐姐刑滿釋放,那天她用家人的手機跟我視頻報平安,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我說:我以爲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但不知道怎麼了,出來之後的生活讓我不斷懷念以前。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在看守所的三年半,我可以心無旁騖的對抗,我所見的暴擊只來自於一個敵人,無所謂強大與否。但只要是在相對自由的狀態下,毒箭從不是只來源於一個方向,我無法預知,毫不設防,只能在中箭的時候看清兇手,而我註定只能在身份迷霧中失語到徹底終結的那一天。

今年3月初,我開始自行停藥,翻江倒海而來的,是比抑鬱症服藥期間更難以征服的痛苦。知乎上經常有類似的帖子【請問可以靠個人意志度過精神類藥物戒斷嗎】。就我這一個月的體驗:视物不清,反应迟钝,浑身疼痛,暴胖,畏光,靜坐不能,濒死感,解离感,幻觉,亢奮或低落交替出現,自杀倾向……於是,我也終於體驗到了一種至暗時刻的孤獨感。
我知道有些情绪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了,而属于抑郁、属于PTSD。我知道日出日落,四季變幻,却难再也沒有感知自然的力量或願望。一种远比我强大的力量好像要戰勝我了,而我竟只能被压垮,任由它粉碎着我的心智、勇气和胃口,碾断我的骨骼,直到我再无残躯将它喂养。我所熟知的悲伤,我最令人惊喜的幽默感,我被人认可的——对爱的信念,我引以为傲的——去爱的能力……一切的一切……我的心智被反复过滤,直到自己都觉得愚不可言。我害怕失去信任他人的能力、被感动的能力,甚至悲痛的憤怒的能力。即使我已經无惧于在自己的人生中缺席了。那麼,當我對於自己如今的狀況開始在公開的平臺有所表達和敘述的時候,我好像已經走到孤獨的感受極致了。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