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是的，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这是个人人都懂的道理。

　　“睡着了”是一种状态。那么，只要被“叫醒”，陷入这个状态中的人自然就会从中脱离。
　　但“装睡”是一种选择。是一种即使没有真正睡着，也要假装自己处在那种状态下的，自己的选择。

　　一个人也许可以“改变”另一个人的状态，但无法“改变”另一个人的选择。
　　毕竟，又有谁能真正改变另一个人的心呢?
　　毕竟，凡人只是凡人而已。

　　不过，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她没有意识到。
　　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天真呢?
　　总之，她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或许，那个人真的睡着了，她想。
　　是的。那个人能说话，能走路，还会露出可怕的表情，完全不像是睡着了。
　　但是，也许那个人是在梦游吧。
　　是的。那个人一定是在梦游，一定是正在做一场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吧。一定是在梦中那看不见尽头的迷雾里，迷茫地徘徊吧。
　　所以那张脸上的表情才会那么吓人，那扫过来的眼神才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蜷缩成一团吧。
　　所以，一定得把那个人从噩梦里叫醒才行呀。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对于梦游的人，是不能突然叫醒的。
　　她本能地知道这点，所以，她一直很小心。
　　她尝试着将自己亲手做的、散发着香气的食物放在那个人的鼻子边。
　　——她试着给那个人看自己挣来的第一朵小红花，第一份满分的试卷，第一篇发表的作文。
　　她试着笑，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更喜欢她笑。

　　她也尝试着在对方的脸上，轻轻地，轻轻地撒下一些自己被淋到的，冰冷的水珠。
　　——她试着告诉那个人她第一次被同学无视，第一次被老师嘲笑，第一次一个人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
　　她尽量不哭，因为她知道，那个人不喜欢她哭。

　　尽管她的食物再诱人也不会得到第二眼回应；尽管她身上冰凉的水珠只会招致吓人的怒吼。
　　她还是继续试着。
　　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大海中坚持航行的迷途船只，像是在暴风雪肆虐的无尽雪原上拼命生火的落难者。她追寻着想象中的灯塔，渴求着奇迹般的火星。
　　她继续试着。
　　因为，万一就在下一秒，指引的灯光便会穿透黑暗亮起呢?万一就在下一秒，温暖的火花便会在割碎了空气的雪片中绽放呢?
　　所以，她继续试着。
　　即使光从未亮起，火也不曾点燃。

　　时间过去了。
　　到底过了多久了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吧。
　　那个人还是没有从噩梦中醒来。

　　有一天， 她忽然明白了，就这么忽然明白了。
　　那个人，大概根本没有睡着吧。
　　是因为她的食物和水珠从来没有起作用吗?还是因为那张扭曲的脸其实并不像睡颜?或是因为那些雷霆一般的怒吼与梦呓千差万别?
　　总之，她就这么明白了。
　　那个人根本没有睡着。
　　那个人没有被噩梦困住。
　　那个人选择如此。
　　
　　
　　那个人选择假装睡着。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着。
　　——因为，那个人明明没有在做噩梦的。
　　明明只要想，随时都可以“醒来”的。
　　明明，只要不选择继续呆在那片不存在的迷雾里就好了。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选择无视掉那么多可口的食物，那么多冰凉的水珠呢?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这是个人人都懂的道理。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人没有睡着。
　　但是，她还是继续着。
　　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天真呢?
　　或许，只是因为固执吧；又或者，只是因为觉得痛惜；又或者，只是本能习惯的延续而已。
　　——还是说，她只是高估了自己呢?

　　总之，只要改变那个人的选择就好了吧。她想。
　　要使一个人改变选择，就必须让对方意识到还有其他选择。
　　她知道这点。
　　那么，怎样让那个人意识到呢?怎样让那个人意识到，其实不必选择假装自己身处噩梦之中呢?
　　
　　伸出手。
　　伸出自己的手。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毕竟，没有人想待在噩梦里吧，即使是虚假的噩梦。
　　所以，如果自己的手能够穿过对方心中的迷雾，即使是那个人，也一定会伸手抓住的吧。
　　所以，她不断伸出自己的手。

　　她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伸出自己的手。
　　从跟随天南海北的漫谈，到跟随千奇百怪的奇想。
　　从倾听一言一语，到服从一字一句。
　　
　　即使自己的话语会被打断，即使自己的伤痛会被无视，即使自己的想法会遭到训斥，即使自己再听话，也永远，永远不够。
　　她还是试着伸出自己的手。
　　像是落水者一次又一次拼命挣扎，想抓住岸边那也许会存在的草绳，像是困兽一次又一次拼命跳起，想攀住那也许能够到的陷阱边缘。
　　即使那只手已鲜血淋漓。
　　她还是伸出手。
　　
　　因为，万一有一天，落水的人能够逃脱这深不见底的暗流呢?万一有一天，困兽能够改变这毫无道理的命运呢?
　　
　　万一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呢？
　　万一，这就是那个人需要的“选择”呢?

再最后游一次，再最后跳一次。

万一就是这次呢。
　　
　　所以，她继续伸出手，一次又一次。
　　即使草绳从未出现，边缘也遥不可及。
　　

　　时间过去了。
　　到底过了多久了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吧。
　　那个人还是没有抓住她的手。
　　
　　一天，她忽然明白了，再一次明白了。
　　 那个人，大概根本不想抓住她的手吧。
　　是因为手上从来没有传来过任何触感吗?还是因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里，其实根本没有想要抓住她的手的样子?还是因为自己悬在空中的手本身，已经伤可见骨了呢?
　　总之，她就这么明白了。
　　那个人不想抓住她的手。
　　那个人不想选择其他的选择。
　　那个人选择如此。

　　那个人选择假装睡着。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因为睡着是一种状态，而装睡是一种选择。
　　毕竟，没有人能真正改变他人的心。
　　毕竟，凡人只是凡人。

　　她懂了这个道理。

　　也许是因为我的食物不够诱人，因为我的水珠不够冰冷，因为我的手还不够有力，因为我尝试的时间还不够久吧。
　　她有时会这么想。
　　但是，也仅此而已。
　　毕竟，她只是凡人。

　　所以，某一天。
　　她看着那个人，看着那个假装身处噩梦，不愿醒来，梦游一般行走在世间的，影子般的那个人。

　　“晚安。”
　　她在心里默念。

　　2025.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