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記,也不該忘記
2020年12月,黃之鋒因2019年反送中運動,被控「非經批准集結」,判刑13個月,入獄服刑後,至今就再也沒出獄。
2021年5月,參與2020年6月在維園六四燭光晚會,被判「非法集結罪名」成立,判刑10個月。
2023年4月,在網上公布朝抗爭學生連開三槍的警員個人資料,違反法庭禁制令及匿名令,被控「藐視法庭」,判刑3個月。
2024年11月,因47人案,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判刑56個月。
2025的6月6號,就在我們還正因兩天前港警於維園附近的各種荒謬「維安」事件,試圖從這讓人哭笑不得的無力感振作起來時,在獄裡服刑的黃之鋒又被控「勾結境外勢力」,再度被上銬逮捕。
我其實不太敢細看那些報導,怕看到黃之鋒的照片,怕從他的雙眼中讀到疲憊與哀傷,更怕讀到剛強與不認輸。
我不知道這次他又會被判多長的刑期,但刑期的長短還有任何意義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相關新聞底下的留言,好多人都寫下了這句話,是啊,港府,或許現在該直接說中國當局了,存了心不讓他出來,何患找不到辦他的法條,真沒有,再修進國安法便行了呀。
我想起了幾年前曾經看過的一篇報導,記者問黃之鋒,為何不尋管道離開香港,很多人都這麼做了,這個才20出頭的年輕孩子說,
「我非常肯定香港已不再是香港了,但我希望戰鬥到最後一刻..」

第一展間:
認識Swamppp是在3年多前的matters上,他的詩寫得極好,但很可惜的,許多作品都被他封存起來了,關於香港,他也曾寫下許多,寫他喜歡的香港歌手跟他們的音樂創作,寫他因此受到的影響,寫他對抗爭的擔憂與關心。
那時的他,其實正忙著要準備高中入學,是的,在讀著他的文字時,我總會不斷的想著,14歲時的我,不要說所有的思維都還被困在教科書裡打轉了,甚至連試圖掙脫的念頭也都還沒產生呢。
我之於長城,之於連儂牆
乃殘磚破瓦,擲地願有聲
廣場的地磚上,所有泛灰的燭淚
都有你們藏於沉默中的喧嘩
我們都是有口無言的啞子
而預留的墳土凝出了一帖黃蓮
欲葬的屍骨為荒漠中的小徑做基
落草為寇的我們此時學會了數十年前的手語
演繹著一齣陳年舊戲的暗喻,無明
你們劃出的火柴是上世紀蟬的靈魂
在黃沙滾滾中嘶嘶的鳴著,螳臂擋車
他們燒去了一年又一年用以獻祭
而我們在一條條大路上種下旱稻
這終將會成我們的衣冠塚
秋日,旱田,與乾裂赤地上
被縱下的野火蔓燒
當他們以漆器重複燉煮滿天雲煙時
我們便流入每一隻水樽中
流瀉過所有稜角分明的山線與谷線
細流,水窪,或一池秋水,有光,有裂
於浮城的邊緣,柳前葦邊,暫匯暫聚
而每道水光和漣漪,舉重皆若輕
夏蟬生而復滅,遍地焦黃
殘幹餘枝仍強立,一地斷草落禾
白雪,枯柳,焦土與斷骨,層層疊疊
噤聲中陷落,那是新石器的地層
而強懸枝上之殘葉,隨著劊子手當天揮出的風
和漫天飛舞的白絮飄散,無以歸根
這是永晝與永夜間的必然,我們如此引註
他們又燒去了三年,在荒漠的中心
以祭拜他們發音出的神
「請給我們另一個乾季」
滿身附蛆的他們立於一片荒蕪中
欲再灼乾幾十個十年
台灣,台北,2022.7.10. ⟨悼遺失的幾代人-Swamppp⟩
第二展間:
「現實如果不是這麼無理與不公平,我們回家睡覺就好了,何必出來打拼? @fide
我記得曾經跟fide說過一段話,那時我剛從荷蘭回來,在她的文章底下,我這麼給他寫著,"在matters,妳的文字就好似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裏林布蘭與梅維爾的畫作,而我寫出來的東西,則是那博物館裏的一個古怪展間,裏頭放著許多歐洲人創作的彷中國青花瓷器,上頭都畫著讓人噗哧一笑,衣著怪異的東方人與想像中的東方風情。
fide在matters上也消失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她的創作仍都留在了市裏,如果想要感受純粹因為文字而愛上對方,那她的文章絕對有這樣的魔力在,她是我在這裡唯一愛上也永遠愛著的那個人。
這篇文是她在2019年10月寫下的,那時台獨運動先驅史明歐吉桑剛過世沒多久,fide因此讀起了史明回憶錄,也從而產出了這篇回憶著讀過的台灣史,思索著香港現況的文章。
牛津大學一位政治哲學家曾經用《小王子》的故事,討論我們情感所認同的對象是否必須具備獨特性。小王子有一盆玫瑰花,他非常得意,也非常喜歡。有一天小王子經過一個花園,看到滿園的千朵玫瑰;和它們相較,他的玫瑰並不特別突出,於是小王子傷心流淚。狐狸要他回家去,好好仔細端詳他的玫瑰。小王子依照狐狸的建議,也終於領悟,向滿園的玫瑰說:
"你們很漂亮,可是你們卻是空虛的。沒有人願意為你犧牲生命。我的花看起來和你們一模一樣,可是她是我灌溉的,她是我放在花盆中保護的,她身上的蟲也是我除的。我聽過她的哀怨,我也聽過她的驕傲;有時候我甚至聆聽她的沈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臺灣之所以獨特,是因為眾多和我們有所連結的先人,他們在其上的工作,如今成為我們共同的故事、共享的記憶。臺灣之所以獨特,也因為我們今天對它的灌溉。
《百年追求》卷二《自由的挫敗》的導言節錄-吳乃德
我無意以這些引文並表達我對某一主張或路線的支持,像是勇武派、武裝革命、民主運動、民族主義、甚或獨立建國,我也絕對無意表示台灣是某種民主先行者,能夠給香港什麼啟示,對香港人來說,香港就是獨一無二的玫瑰,或許因這幾個月來的淚水汗水血水,而更加獨特(一如中國、甚至中國各省各地也是獨特的,各自的獨特,沒必要競賽爭勝)。
我只是希望,這些打動我的文字,能夠給光譜上不同位置的,卻同樣珍惜這個城市、為她憂傷的人一點點陪伴跟打氣的作用...
2019.10.25 ⟨現實如果不是這麼無理與不公平,我們回家睡覺就好了,何必出來打拼--fide⟩
第三展間:
我和陶樂思差不多在同一個時期來到matters開始寫作,那時香港的抗爭運動正因當局一連串強力鎮壓而逐漸消停,可隨之而來的,對抗爭者的犯罪指控與抓捕卻如火如荼的進行中,來自香港的她,自然寫了許多關於自己故鄉正在發生的事。
陶樂思的創作量驚人,至今也已經寫了800多篇文章,她很喜歡嘗試各種不同主題創作,約莫是我在這裡見到,少數幾位創意滿滿且總能持續認真完成各種創作目標的人了,她有寫過一個三碗細牛腩麵點播系列,我真的很喜歡,寫歌曲,由歌曲出發寫港人港事,這也曾是社區活動,很多人寫個一兩篇就停下了,可她卻一直寫,沒停過,構思這次微策展時,本想著從她那個系列找一篇文章,但在搜尋過程中,發現了她為香港寫下的詩,而最近的我正好又開始沈迷於讀詩寫詩,於是便不假思索的選定了下來,但說不假思索也不是那麼準確,她的我詩系列有三,「我學」,「我寫」,「我行動」,我在選擇時猶豫許久,最終選了末篇,因為她在詩的結尾寫下的那段話。
我 行動
縱然眼前沒有一點光
我 行動
即使感覺不到一絲希望
我 行動
不論你看見 你看不見
我 行動
因這是進步成長改變的唯一力量
希望與絕望全是虛妄
唯有行動
才可向著目標前往
縱然看見的只有絕望
我依然
行動
PS: 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區間,才寫完「我」詩系列。送給留在香港,彷彿身處永無盡頭的黑暗隧道的香港人。但願大家都先照顧好自己,然後才有更多力量應對這個荒謬苦難的世界
2022.4.26〈「我」詩系列三之三:我行動--陶樂思〉
第四展間:
知道食芒果是從她辦了那個「用詩歌禱告」的社區活動開始的,在那活動頁面的引言上,她是這麼寫的:
我一直相信詩歌有種玄妙的力量。
也許是它獨特的形式,超出一般語言的日常性,而衍生一種儀式感。
不再需要借助外在的其他儀式,諸如燒香點燈、獻花祭果;
只需要在抄寫在日記裡,或發表在網路上,就好像向冥冥宇宙傳遞了願望的訊息。
這是我小小的迷信。
她是個極有文采的人,讀她的詩歌系列時,我常會生出「為何她總能將生活中那些細微的情緒感受,用如此簡潔卻優雅的文字表達出來」的讚嘆,還記得開始練習寫詩時,fide也曾提過說,可以去讀讀食芒果的詩作,她是個極佳的觀摩對象。
在知道她的那時,曾回頭讀她的早期的幾篇創作,這是我在matters上遇見喜歡的寫者時總會做的一件事,在文章裡食芒果自述著說自己是如何在潮汕,香港,台灣穿行著,肉體是,情感也是。
這次我沒選她的詩作(因為太難抉擇),選了這篇寫黃耀明的文章,她在台灣的The wall聽了黃耀明的演唱後,從此愛上了他,文章寫於那演唱會後的一年,「今日9.28,是雨傘五周年,也是我愛上黃耀明的一周年。」,食芒果在文章裡是這麼說的。
怎麽形容明的聲綫呢?就像一把水晶刀子,在心上不尖銳卻敏感地劃動、游走。質感像易碎的玻璃,可玻璃太廉價,不足以形容那種華麗的世紀末氣息。
聼明晚唱的時候我們并非沒有苦悶。明明也從未不政治。但他談起政治,總是那麽真誠,從個體經驗出發,帶著反思和同理心。
那天他有兩句話使我印象很深,一是「香港現在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話不能說、有些歌不能唱,但這是我成長的地方,我不會離開的,我要一直唱、也會一直唱,唱到他們不讓我唱為止。」這是堅定和赤誠。
另一句是,「雖然我們年紀大的人沒留給下一代比較公平的世界,讓年輕人覺得挫敗,但我們可以透過詩歌、文字、繪畫等等將公平正義的想法流傳,音樂也許無法立刻改變世界,但它有一種奇妙的可能,而這,是我能做的......不要覺得挫敗,我們有一大群人陪著你們。」這是溫暖與振奮。
台下的我對他的歌曲尚且陌生,卻在用零星聽到的詞句所拼凑成的想象空間裏流淚。音樂的力量直觀如洪流。
是的,音樂有一種奇妙的可能。就像去年11月份平權公投前後循環的《禁色》,今年4月佔中九子審判期間循環的《撐起雨傘》,6月爲著六四三十周年而新出的《回憶有罪》(遙遙回應達明一派當年的《天問》神作),音樂合時而作、而聼,是一記痛楚的敲打,卻也是一份慰藉的共鳴,一種前行的力量。
2019.9.28〈出借之後(二)時代那麼壞,名字那麼大--食芒果〉
第五展間:
開始讀絲絨兔子的創作也是因為詩,精準一點說的話,是因為廖偉棠的詩,那時我買了本羅毓嘉和廖偉棠的詩集,讀著喜歡極了,有回在matters上看見了她寫廖偉棠的文章,搜索回讀了她的其他創作後,這才發覺絲絨也很喜歡廖偉棠的詩作,而且不像我只是讀了一本詩作就大聲囔囔好喜歡之類的,她會去聽廖老師的課,去參加他的讀詩活動,她對於詩人創作的閱讀心得與剖析也總寫得真切與深入,對於我這種因為當時的香港抗爭才去接觸廖偉棠詩作的人來說,讀她的文章,讓我能從另一個面向去了解詩人的創作。
絲絨兔子也是張國榮的歌迷,她有個標題為四月祭的系列,是她寫給哥哥的情書,寫對他的思念,對他的愛,也寫著這個世界失去哥哥後的變化,她在這裡的創作發表停在了去年的7月,停在了她寫給張國榮的一封信,遠。
Dear Leslie,
好久不見。過去一年的41跟912,我沒有如以往一般寫文章給你。對不起,只是我不是忘記了。
去年此時,我一個人來了地球的彼端。我不喜歡這樣的現實。在這裡,我覺得我離一切都遠了。無論是你,還是台灣,或者我思念的人。
世界持續割裂,碎片下墜,而我對此無能為力。唯一的安慰似乎是你不在這裡..
遠--絲絨兔子
絲絨跟食芒果一樣,也曾是遊走於兩岸三地(好老派的說法)的學子,不同的只是她來自於中國北方,這次我選的也是她剛來matters時所寫下的文章,那是在2019年的夏天,身為陸生的她,正夾在香港逐漸惡劣的局勢,與台灣人被激起的恐懼和憤怒中,她感受到有種被撕裂的孤獨感。
我感受到難以用言語描述的痛苦和失落,彷彿沒有保護地獨自穿梭在空無一人的黑暗森林..
這份孤獨感,來自於一種撕裂。
我站在台灣望香港。我曾經深愛的土地,在霧茫茫中看不清楚。我在深夜中流連過的馬路,我愛的人曾經無數次行過的地鐵站,染上了斑駁的血漬..
我站在香港望中國。我看著一些香港人很容易為這場悲劇找到一個發洩的出口。對岸萬惡的紅色魔鬼,在這個夏天操控著巨大的國家機器碾壓過一個一個小小的黑色螞蟻,他們熟稔地製造對立、操弄輿論,巧妙地隱瞞部份事實,再放大一些聲音,捏造一些謊言..
我站在中國望中國。我成長於中國北方一個寒冷的小城,我知道那裡真實的樣子。因為消息閉塞而被妖魔化和同質化的紅色魔鬼,在我的眼中,是一片廣闊的土地,那裡生活著數以億計千形萬態的普通人。他們有些人會口出惡言,會面目醜惡,可是更多的沈默的普通人,終其一生彎下腰做著大量的、基礎的工作,拿著最微薄的薪水,絲毫無知無覺自己本該得到更多..
我站在台灣望中國。我是漫天漫地「愛國主義」言論中的異類。那情緒滿脹的攻擊、氣勢洶洶的宣告、理所當然的邏輯,像洪水一般從偉大長城的缺口中湧出,湧向這個太平洋中的小島。那來自我曾經熟悉的朋友們陌生的話語,像洪水一般湧向我。曾經的同溫層迅速崩塌,在這個夏天巨大的輿論操控中,我失去了很多重要的朋友。我為來自我家鄉的惡意而羞愧,又為來自這個小島反饋的惡意而受傷。在兩岸的夾縫中,我彷彿是兩個世界的叛徒..
2019.8.31〈夾縫中的人--絲絨兔子〉
第六展間:
在我們的生命歷程裡,總會有個人,你覺得和他頻率相近,莫名的就是有種親近感,阿嗅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但我們除了默默地讀著對方的文章,偶爾寫些留言感受外,還真的沒有太多的交流,可在這裡混久了,人來來去去的,總有幾個人你是在他拍手了你的文章時,會覺安心的,阿嗅也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其實,阿嗅跟fide對我而言有些些像,都是情感細膩,文筆極佳的寫者,也一樣的,在閱讀的廣度與深度上,是我這種狼吞虎嚥,有讀過就好的交差式讀者永遠望塵莫及的對象,其實更老實一點承認,他們的文章,他們曾有過的各種針對文學的對談與討論,我有些是讀不太懂的,但還是很厚臉皮的一直說著自己對他們文筆的喜愛,他們對我來說,是我希望自己在matters上能長成的模樣。
這個微策展我想以阿嗅的這篇講座紀錄作為收尾,那是去年報導者所舉辦的香港不關燈系列活動之一,阿嗅參加了一場名為「不只是離散書寫 ── 台灣編輯們如何出版與閱讀香港?」的座談會,為此所寫下的一些紀錄。
因為是對談紀錄,我覺得怎樣擷取片段放上來都會有些突兀,思索許久後決定不似上頭幾個展間一樣節錄貼文,但阿嗅在最後寫的那句話,我一定要放上來,
記。要記得,不然就沒有了。
阿嗅,你知道嗎,不久前我在參加Jeger的那個餵你朗讀活動時,也說了類似的話,我們要記得..很多事,不能也不該被遺忘。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