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06：性教育课二三事

去年参与的@月事骄傲PeriodPride 机构的儿童友好厕所及性教育项目，作为教练去两个项目地区的乡村学校给当地的孩子、老师、本地社工上性教育课。

当时我负责的两所学校，有一所是在藏区。车程遥远，海拔一路爬升，直到快接近四千，我们从成都自驾前往，一同前往的好友开了整整一天，她入住当地酒店的第一晚不敢洗头发、洗澡，鼻子里插上了氧气管，一夜都没有停，也没有睡好。我经常到高寒山区出差，又是重装徒步和攀登爱好者，人虽然“干豇豆”一个，但在高海拔地区适应能力极强，甚至可以小跑。那时候已经是冬季，早晚温差极大，就算白日里有太阳，晒是晒，还是需要穿得厚厚的。衣服裤子一层又一层往身上套，我还在腰间围了一圈羊毛腰垫，颇有一副本地人的模样。

在高原上行走，一层一层裹在身上，我才理解为什么大家走起路来像是全力往前。风刮着，要用上全身的力气，实实在在，腰胯发力，腿上使劲，上半身也迎接上去。

在给孩子上课前，我会给不同年级的授课老师上示范课，按照项目的期待，是希望老师们能够在示范课里了解性教育课的内容，能够更好在教练离开后，持续给不同年级的孩子普及性与性别健康知识。也可以通过这次见面，了解大家对性教育课的理解和开放程度。

“欢迎您老师，但我们这里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有一些习俗，恩，有一些部分能不能不讲？” 在活动室负责对接的一位男老师（有些忘记他的头衔了）把我拉到角落里这样说。具体哪一部分不能讲？哪一部分要略讲？我没有问这些，只是继续整理材料，笑着说：“性教育就是要越早上越好呀，你看现在好多成年人提到性要么调笑心态，那是因为关于性与性别的想象还是太刻板印象了。我们现在上课，就是希望重新搭建这种想象和语言，不要单一觉得性教育课只和安全性行为有关呀！”

活动室里来的都是女老师，好似女性天然应该承担这样的照料、解释，以及公务性质的任务。又基本都是班主任（分配到这个任务了）和副科老师（音乐、体育课类型）。在开始分享课件内容之前，我设置了大约半小时的破冰过程，以身体经验的代际传递为前提，让大家除了自己的名字，用性与性别的已知知识来介绍自己。我做了类比，比如我的名字，我的性别，我在多少岁第一次来了月经，我对月经的感受，我怎么称呼它，我又在哪一年开始进入围绝经期。“围绝经期就是大家俗称的更年期啦。”

这并不是机构培训基础设置的部分，为了避免很多老师将自己刻板印象的部分带入课件，按照教研组之前的经验，直接把我们怎么授课，使用哪些语言传递给老师就好。但其实那有点像填鸭式教育，比起模板，我们更应该要传递启发的，能够共鸣的，让老师们意识到性教育课和每个年龄的人都有关的信息。

那天听到了很多故事，月经、生育、照料、痛经、情绪等，过程中也有许多沉默和尴尬，但好像真的没关系。

正式去班级上课的时候，是五年级的一个班。班级上年纪最小的孩子9岁，最大的孩子17岁，这样的年龄差距有很多原因，都和牧民退牧定居、地块太大，教育普及延迟、经济结构转型、语言环境变化等有关系。但这些孩子还没有那么频繁接触到手机、互联网、快手、抖音、西瓜短视频，不像我在别的地区，小学生几乎人手一个电话手表。曾经遇到过一个案例，是学校的老师来找到我，说有一天班级上一个小男孩下课后拿着电话手表过来问“这是什么”，那是一段性爱影像画面。新来的实习男老师涨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应对。在面对这个案例的时候，也充分说明了关于性与性别的内容，应该越早在不同年龄阶段普及相应的内容。也应该更审慎看待信息素养的部分，匮乏和掩盖都一样值得重视。

一个班有四十多名同学，亲切地叫我叫我“斑马”，后面跟着姐姐、老师。班主任老师也曾经给孩子们作为反性侵的内容，大家普遍第一时间会着重在“安全”和“保护”的角度去想像这个课程的重要性。课堂上，经常孩子们会欲言又止，有好多话要讲，但是又讲不出来。我观察到，很多“说不出来”是因为学习新的内容时，虽然已经有了新的思考和变化，但那个新的语言库还没建立起来。比起让小学生说出多么精妙完整的句子，我更希望、期待与学生一起去观察人类思考的过程。词语是什么意思？问题是如何生发的？它和我的关系是什么？

我不喜欢让孩子举手说感受，但每一次课程结束，我会邀请大家拿出自己喜欢的本子，我们也准备了各种颜色的笔，用自己想要的方式，不管是写字，还是画画，记录自己的感受。

“你可以选择给老师分享，也可以选择保留在自己那里。你可以选择署名，本名或者任何你喜欢的昵称，就像斑马一样。可以写自己的感受，也可以是今天还没来得及提出的问题，或者你还想要了解更多的内容。你也可以不用写，接下来的时间就自己安静呆一会儿”。

尼准是坐在第一排，总是用亮晶晶眼神看着我的女孩，她会小声告诉我那些思考的过程。她递给我这样一张纸条，上面认真写着：今天我知道了，学会自我保护，保护自己的隐私部位。还学会了有些事情不能盲听老祖宗的话，如女生来月经不能进寺庙，说经血是在脏血，经血并不是他们所说的脏血，经血静脉和动脉血的混合物。我希望所有人更加相信现代话。

那些纸条我都收藏了起来，偶尔我会反复拿出来看。

很多时候我无法解释自己的工作。有时候我不相信这个行业，所以我独立工作，不在任何一个固定的机构。有时候我无法继续再做一些议题，所以我只要遇到合适的项目，就希望在新行动里面加入自己的语言。有时候我也在想，什么是值得的？

尼准说希望所有人更加相信现代话。我说，我祝福我们都可以创造属于我们的语言，在很多个时刻，我已经觉得很值得，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