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歐數碼歷險記
一、當我想買一台新的小摺疊

熟悉我的朋友們知道,我至少能算得上半個數碼產品發燒友——我家的數碼產品不少,拋開常見的手機電腦相機三大件不說,家裡還有Kindle,Switch,一個拓麻歌子電子寵物機和一個PlayDate。前幾年,我在數碼商品批發市場和三星直營店做過幾年銷售。總的來說,在中國做銷售還是挺有趣的,壓力大,工作內容多確實不可避免,但是因為客流量很大,每天都有一種很充實甚至莫名熱血的感覺。雖然確實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客戶,解決各種問題也讓人煩躁,但是和人打交道,認識新朋友,總讓我特別快樂。直營店的員工還要組織各種品牌活動,這就讓我以前在媒體工作時候的視頻編輯經驗派上了用場。能開課,能交流,又能第一時間摸到產品,綜上幾點就讓這份職業成了我的理想職業之一。不過按照現在的想法,我覺得在瑞典做銷售可能沒那麼有趣。

時間來到今年的七月,Z Filp 7發佈了,我還記得那天的感受,我盯著官網的倒計時,就像幾年前在中國的時候,每次發布會開始前的樣子,我和同事們在群裡瘋狂的聊天,策劃怎麼能吸引到更多顧客,等待新款機器到店,我們提前把它們擺放到合適的位置,生怕一不小心摔壞。發佈後不久,我就去了這邊的數碼商場Elgigantan,我小心翼翼的把展示機拿在手上,合上又展開,展開又合上,但是並沒有員工過來詢問我,我問他們有學生優惠嗎,他們說,那你得上官網。雖然知道官網上面的折扣很可能更多,但我還是不免的有些失落——我畢竟是期待當日就能拿到的。
很快,工作的繁忙和星露谷的農場事務就讓我忘記了購買新手機的念頭,但我的舊手機被我摔的面容識別已經難以識別,還好,很快熬到月底發工資,終於有了錢,我在官網迅速下單,那種熟悉的、帶着點科技味的緊張感,隔着兩千公里的海岸線再次回到我身上。但這一刻,我已經不再是手裡攥着訂單和庫存清單的人,我成了一個消費者。靠著和客服鬥智鬥勇,彷彿計算我手中的折扣券,我大概獲得了30%的折扣,在線上商城下單的一刻,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我的經驗告訴我,數碼產品很難在運輸中損壞,但另一方面我又開始焦慮,萬一我的手機上壓出來印子怎麼辦,萬一被偷了怎麼辦?
今天是我下單的第三天,手機還沒有到。我懷著對新手機的期待和憧憬寫下這篇文章。
歐洲生活讓我感到非常有趣的一點是,這裡好像又現代又古老。生活節奏很慢,每個人的心態很平和。我和朋友們總是講起,我說這兒似乎不太適合我,我總喜歡給自己找事情幹,起得早睡得晚,每天都要做很多事給自己填的滿滿當當,不然就無聊。我正在慢慢適應這種慢生活。在這裡讀研究生並不像在中國讀研究生。在中國讀的時候,你每天都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你要寫論文,看書,報選題,發表和開學術會議。畢業要求就是那麼寫的,你要有一篇以上的省級期刊文章發表,你要有至少一次國際學術報告的經驗,你的大論文至少要八萬字。我和瑞典同學聊起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說那你們的工作都夠得上博士體量了。我說對啊。我說也有同學真寫出那個水平的文章——但是我在中國畢業的時候,我找到的待遇最好的工作還是手機銷售。然後我的同學們也好多沒有工作。說到這裡,大家還是無奈的笑笑。
我想到我在中國的生活——早些年我在直營店賣手機,新機上市那天,貨剛擺到櫃檯上,第一批顧客已經在門口排隊,刷卡、開盒、貼膜,一氣呵成,連等的時間都不給你留。我一邊給他們貼保護膜一邊和他們開心聊天,給他們找禮物。常來找我賣手機的顧客甚至知道我的小名,有個特別喜歡粉紅色的大姐姐,她每次都給我帶好吃的,還要過來找我抱抱,然後揪揪我的小辮子說這個真好看,今天還是你來給我貼手機膜吧!總而言之是特別有人情味的故事,等我下班後,還會有顧客約我一起吃飯,有時候收到他們的祝福,甚至和他們一起出去燒烤。
在瑞典就有點微妙了,你要買手機的話其實沒什麼“更好的選擇”——尤其對我這種在小城市的人來說,瑞典的小城市和中國的小城市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在中國,我甚至能在我居住的小城市找到好幾家三星直營店,但整個瑞典都沒有。選擇就只有兩個——要麼上官網,要麼去Hansa City的Power和Elgiganten這樣的大型家電連鎖店。我覺得它們的貨架陳列都像規範的倉庫:冷光燈下,蘋果與三星各據半邊,剩下零星的 Google Pixel 或 OnePlus,安靜得像被擱置在時間之外,也不要提什麼有趣的主題日活動了,估計是沒有的。我沒有選擇去實體店,因為線下幾乎沒有任何優惠。相比之下,官網的學生身份減免,再疊加一次限時折扣,這對貧窮的我而言至關重要。
當然,優惠的代價是要比中國多了幾天的等待,也沒了那種買個手機交個朋友以後一起吃飯的親近感。我已經下單了三天,手機還在路上,這種遙遠而緩慢的購物節奏,似乎也是瑞典數碼生活的一部分。
二、當聯想電腦自燃之後
既然說到在瑞典購買電子產品,那也講講這邊的售後好了。7月26日,我男朋友的電腦自燃了。大概是在凌晨三點。我記得窗外的天空剛泛起一點淺灰,街道非常安靜,連可惡的海鷗都還沒開始叫。夜深人靜真適合工作,我正在敲鍵盤,突然聽到一陣驚慌的聲音。
“Luna,你過來聞聞,這是什麼味道?”男朋友從客廳喊。
我走過去,還沒來得及答話,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就鑽進鼻腔——那是一股帶着燒焦塑料的甜膩味,讓人瞬間緊張起來。循著味道低頭一看,一股白煙正從他的Legion Pro 5筆記本鍵盤縫隙往外冒出,那感覺真像有人在裡面點燃了一坨紙。這台電腦是去年十二月我們在聯想官網買的,全新,使用不到一年。更離奇的是,事故發生時他並不是在打遊戲,也沒有跑任何高負載程序,只是在看視頻。
“我電腦壞了。”他攤開手,語氣平淡得像在宣布咖啡涼了。讓我想到不久前,他的外星人電腦進水送修,對方只是拆開看了看就收了一千克朗,零件沒換、問題沒解決——這次似乎更荒謬,兩萬多克朗如煙花般消散。讓我們非常無可奈何。
但接下來的旅程才更折磨人。我們先在聯想瑞典官網找到售後頁面,填了報修申請。很快收到回覆:產品需要寄到位於德國的維修中心,瑞典本地沒有維修點。夏天的陽光此時已經爬上窗台,我心裡閃過一絲,完了“這破事情還要拖很久”的直覺。男朋友今年剛申請上新的學校,即將開學,上課沒了電腦,可真是糟心。
要把電腦寄給售後,就先要找到合適的紙箱。快遞店沒有——Postnord給我們擺出各種尺寸的信封問我們寄什麼。這些信封對於他的電腦來說都過於小了。他們很快又給我們擺出了各種尺寸的紙盒——這些對於他的電腦又過於大了。UPS 也不提供打包服務。我們只好跑到 JULA 買了一個搬家用的大紙箱,用超市的購物袋,和各種作業本錯題集上撕下來的廢紙固定住他的電腦,再把紙箱綑在自行車後座上——我們沒有繩子,我用三根膠帶編成了繩子把紙箱固定好,最後貼上了上寄往德國的單據。那天正午的氣溫超過二十度,拎著空紙箱走回家的時候,陽光讓人想不起這件事原本是一樁“故障”。
然後就是等待。包裹在路上、檢測在排隊、零件在調貨。每天打開郵件都希望有一封“已完成維修”的通知,但收件箱總是乾乾淨淨。從寄出的那天算起,整整半個月後,UPS 才告訴我們,明天就會把我們的電腦送回來。彼時,原本夏日的風已經開始帶上初秋的涼意。我想著等到明天,男朋友的電腦就會重新被安靜地放回桌面,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我們都知道的事,在這半個月的空檔裡,我們的某種對售後的想像已經被重新書寫了——在這裡光是送修的長長距離和時間跨度,就足以讓人感到窒息。
三、從中國的展台到瑞典的貨架
其實說不想念過去的日子是假的。以前工作的時候,我總是站在大木桌後面,也有時候坐在收款台旁邊,大桌前商場的通道燈光明亮,外面,商場的背景音混着工作人員的對話聲、客戶試機時的笑聲、以及 POS 機刷卡的“滴”聲,和微信支付的聲音。新款上市的日子更是如節日一般熱鬧——樣機一到,展台的燈就會全亮起來,有人專程預約好過來換機,有人只是想“先摸摸真機的手感”。我賣的東西也不只是硬件,還有贈品、延保、換購、現場貼膜……所有這些小小的附加,都可以讓交易現場立刻成為一種儀式感。
但在瑞典,事情正在起變化——在 Power、Elgiganten 這樣的家電連鎖商店中——手機只是其中一排貨架上的產品,和冰箱、咖啡機並列。櫃檯消失了。冷光燈下,兩大主角永遠是 Apple 和 Samsung,零星的 Google Pixel 或 OnePlus 像插在邊角的配角,靜靜地等待少數識貨的人。沒有人在你剛走進店時就熱情地遞上一台新機,沒有“今天加價送耳機”的促銷牌,更不會在你猶豫時說“我給你申請個內部優惠”。價格印在標籤上,透明而冷靜,幾乎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理解這種銷售模式的邏輯。瑞典的數碼市場小,人口密度低,品牌之間的競爭也沒有中國那麼白熱化。消費者的換機週期長。我身邊的朋友的手機常常一部能用到三四年,售後需求不高,實體直營店的成本在這裡難以收回。對商家來說,把手機或者其他數碼產品當成普通家電的一部分,交給統一的銷售渠道,比維持一整套直營體系要高效得多。
不過從我這個曾經的銷售員視角看,這種“貨架化”的銷售環境,也意味著購物的體驗被壓縮到了最小。沒有和工作人員即時的互動,沒有額外的驚喜,購物變成一件純粹的、功能性的行為。像我這次買 Z Flip7,唯一能拿到的優惠,是官網的學生折扣與限時減免。至於聯想的筆記本維修,更像一場跨境物流實驗——報修、寄到德國、等待半個月——不同的生活經驗讓我深刻意識到,中國的那種即時服務、就近解決、甚至當場換新的售後系統,並不是全球標準,而是一種由龐大市場和激烈競爭共同塑造的特例。
就像在瑞典,消費者似乎接受了“等待”作為購物的一部分;而在中國,等待幾乎是要被消滅的缺陷,必須用最快的物流和最靈活的渠道去消除。這種文化差異,從購買手機到寄修電腦,都能被清楚地感知到——甚至比匯率、規格或售價的差距還要鮮明。
效率是最重要的事情嗎?我還記得我在中國賣手機的時候,新機上市的時候往往是大家熱情最高的時刻,市場對速度有近乎偏執的執著,當天上市、當天到貨、當天鋪滿櫃檯,不然可能就被別的地方的競爭對手搶了客。消費者的耐心好像也被競爭壓縮到極限,商家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最靈活的方式滿足需求。售後也一樣——品牌授權的維修網點遍佈各個城市,輕則現場換零件,重則就地更換新機。速度本身就是服務的一部分,是消費者忠誠度的保障。
瑞典的節奏完全不同。這裡的消費者習慣於把等待視作交易的一部分,無論是官網購買還是維修郵寄,都有一個被默認的時間跨度。像我買 Z Flip7,下單後等上幾天是理所當然的事;男朋友的聯想筆記本寄到德國去修,花半個月才回來,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可接受。
我也想到了為什麼會這樣——瑞典人口不足一千一百萬,分佈稀疏,大多數電子產品的購買需求集中在幾個大城市。維持大規模直營網點或即時維修體系,對品牌而言成本過高。與其投資昂貴的本地維修中心,還不如設一個區域性維修中心(如在德國),以統一處理北歐市場的報修。
至於消費習慣方面。瑞典人一部手機或電腦常常用上三、四年,甚至更久。購買行為更多是功能性驅動,而非追求新品體驗。這種對設備壽命的預期,或許也讓他們對“等待修理”抱有更高的容忍度。
價格方面也是有趣的一點,中國市場的數碼商品價格其實是流動的——我們有各種節日促銷、以舊換新活動、線上線下競價,研究價格變化本身也成為了購物樂趣的一部分。但是瑞典的價格體系卻基本穩定且透明,不會出現臨時砍價、贈品疊加的複雜操作。這雖然保證了公平,但也讓購物過程少了即時的驚喜感。
從職業的角度來看這些,就更有趣了,有些東西其實是文化之外的。我清楚,中國式速度和靈活來其實自於激烈的競爭與龐大的市場體量。這種火熱的競爭也可能導致工作人員幾度的疲憊,超量工作。這當然是效率。但是瑞典式的穩定與緩慢也是對效率的另一種定義——高效似乎也不是追求“越快越好”,而是保證流程有序、品質可控。這兩種模式都合理,卻也讓人我意識到,它們背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節奏與價值排序。
四、談談市場和消費者吧
其實我還挺熟悉的中國市場的品牌競爭版圖的。雖然我在直營店比在連鎖手機賣場工作的時間長多了。我腦子裡大概有個印象,一個金字塔,蘋果和三星作為高端象徵在塔尖佇立,華為、小米、OPPO、vivo在中高端區間激烈廝殺,榮耀、realme和各種新興品牌則在千元檔爭奪年輕客群。每一個品牌都知道,如果一個季度沒有推出足夠吸引眼球的新機型,下一個季度就可能被市場遺忘。對消費者來說,選擇很多,價格差距也大,購物就成了一場兼具比較、體驗與談判的過程。
瑞典市場則是另一種光景。這裡的手機品牌實際上非常集中——蘋果和三星長期合計佔據八成以上的市場份額,小米和Google Pixel在統計數字裡只佔一個小小的切片。消費者進店時的選擇並不多,也少有品牌之間的直接促銷競爭。這種格局讓購物過程更簡單,但也意味著市場活力不如中國那樣張揚。
另一個明顯差異是購買動機。中國消費者換機往往受新品發布與社交影響的驅動,新技術和新外觀本身就是促銷手段;瑞典消費者的換機更多源於設備老化或損壞,對硬件升級的興奮感遠不如對功能穩定的依賴感。他們對“好用”的定義是——能開機、不卡、電池耐用,而不是最新的處理器或者更高的像素。
至於售後呢,中國市場強調的“服務即競爭力”讓品牌在維修體驗上下足功夫,從免費更換到閃電送修,都在強化用戶黏性。瑞典的售後體系則是標準化的:流程清晰、責任明確,但彈性很小。電腦要寄回德國、手機維修要走郵寄,等待期是固定的,沒有人能幫你“插隊”。
在中國,較高的人口密度就帶來了高競爭壓力 ,最後促進了服務創新與速度優先。而在瑞典,小市場背後是高運營成本,最終導向了集中渠道、強調標準化與成本控制。
我似乎能看到這樣的未來,五年之後,這種差異可能還會越來越大。中國的數碼零售會繼續在體驗與促銷上卷出花樣,而瑞典則可能在線上渠道與物流優化上做微調,但整體節奏依然是“慢而穩”。對消費者來說,這意味著在瑞典購物,你更依賴計劃與耐心;在中國購物,你還是要更依賴即時決策與比較能力。
五、在兩個國家的數碼世界生活
不出意外的話,後天,我的 Z Flip7就會送到了。我期待著拆開包裝時聞到那股淡淡的塑料味。無論是在哪個國家,“出廠氣息”總是一樣的。我幻想著我的這部手機從越南的工廠出來,要經過倉庫、跨越海面和國境,最後被快遞員放在卡爾馬的門口,整個過程沒有任何喧囂,安靜的像瑞典的常態,沒有現場的掌聲,沒有那種新機首發日人潮推擠的熱烈。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廚房的桌邊,小心翼翼地展開它的折疊屏。
而明天,那台自燃的聯想電腦也會以一個大紙箱的姿態重新回到我們家。外殼或許會被擦得很乾淨,鍵盤上也不再有焦痕,但我和男朋友都知道,它經歷了什麼。這段維修之旅其實比它的外觀更能代表我們在瑞典的數碼生活——它是緩慢的、有序的、跨境的,需要耐心和配合的,而不是即刻解決的激情。我們要在這裡學會很多東西。對我來說,這些東西甚至比語言更難學會。
我在中國櫃檯後的那些年,見證了電子產品如何成為一種社交話題、一種流行符號、一種刺激消費的手段。那裡的數碼生活是快節奏的、競爭激烈的,對速度和新鮮感有幾近苛刻的要求。而在瑞典,數碼產品更像一種日常工具,安靜地伴隨人們過日子,不打擾、不催促。我有預感,我可能很快就會喪失掉對數碼產品的狂熱——因為離開了讓我狂熱的環境。
我一直覺得,拋開最重要的政治環境不談,如果只是生活本身的話,它並沒有優劣之分,只有喜歡與否。如果把市場比作河流,那中國的市場都像一條急流,不斷衝擊岸邊,改變河道的形狀;瑞典的市場則像一條緩慢的河流,水面平靜,水下卻有自己的節奏和秩序。站在它們的交界處,我既懷念中國市場的熱烈與靈活,也開始習慣瑞典市場的穩定與克制。我其實還都挺喜歡的。
或許,這就是離開櫃檯後我最大的收穫——學會在兩種節奏之間切換,不再只用一種時間表去衡量世界。手機和電腦只是其中的道具,它們背後的,才是生活的不同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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