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82）

U與我再見。

我和她也再見，因為我的「再見」，是一種祝願，而非是終結。

一位作家如此說：「稱贊死者是心情愉快的，稱贊年紀輕輕死去的死者尤其如此。死者不會背叛，不會反擊，不上年紀，頭發不稀，肚皮不鼓。他們只是靜靜地徹底地死了，縱使你把他們的死忘個精光也沒什么問題。只管忘記就是。曲終人散。他們絕對不會因為被忘記而來你家門前敲門。他們只能在黑暗中一動不動。稱贊死者委實太容易了。①」

這段話說得很好，我曾經記録下來，並且保留在我的書架上。這樣的卡片多了，便收藏在一個餅乾盒裏，我以為很多年後，當我再次打開，會像上校一樣記起那些冰塊一般的往事。但一切變化得很快，當我匆匆離開的時候，什麽也沒有帶上。卡片也消失在無限的可能之中。

有人說，相對論裏的恆星，只是一束被囚禁在引力中的光。

我擡頭看着天空，似乎太陽仍然如往常一般恆定。

也許作者說得很對，也許太陽恆定得沒錯，自然，相對論同樣在挑戰和反駁中，慢慢又變成牛頓一樣的過去。

我不知道這一切對我有什麽意義，正如當初的離開一樣。

剛喝過咖啡的愉快，并沒有減退很多，我仍然可以輕鬆地在街上散步。

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每一條街道都有它自己的性格。這就像人一樣，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條街道有一條街道的氣味、聲響和變化的步調。初來者會更容易發現這一點，但那還是一種表面的認知，鮮明卻膚淺，很快給出答案，又很快自我糾正。只有常住在這樣的一條街道上，纔會明白每一個日子，都會有它自己的不同。

我喜歡過一個人散步，但會隨時停下來，坐在路邊。我不會讓自己太過疲憊，就像徒步越野，感到有些熱的時候，就要懂得歇息，不要讓內衫變濕，也不能太過急躁于按照預設行走。一天走一公里和十公里，都只是在行走。我們不是大地的尺子，而自然也無需誰來衡量。

街道上還是處於一種有人和無人交替的變態之中，偶爾遇到的人，會讓我覺得他們是機器人；而站在角落，時而閃爍燈光的，反而讓我錯以為一個人，正寂寞地抽菸。

回憶能夠擴展我的時空，並不會讓我只能待在三維時間，一件一件經歷所有的事。有人說，他能預測未來，而另一些人，則只相信那些已經發生的過去。但對於我來說，能夠在看到未來的時候，也看到過去，才讓人感到一種滿足。

年輕時做過的夢，往往在成年後羞於提起，如果真地在公眾面前講了出來，只能是一種深藏在幽默下的悲涼。因為理解並不遵循世間的道德禮法，也不會計較對錯得失，理解就是一種體驗和體驗的印證，符合就符合，不符合就不符合。

可這些夢，仍然如同實在一般，不會如夢幻泡影，也不會如露亦如電。虛無的東西，也可以猶如實證。正像一個蘋果，有的我們能夠看見，能夠觸摸，它們確實存在；但也有另一些蘋果，它們和我們吃過的是一樣嗎？

——

注①：村上春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