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早就結束了,但訊息還沒沉下去
事情傳來的時候,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劇早落幕,連收尾的留言都冷卻,舞台空了,剩下椅子還擺在原地。我收到的,是結論、是他們的總結,一種與我無關的後設聲音。某段與我無關的情節,一疊發黃的紙張,被人忘了遞交,最後補寄到我手上。舞台早已清場,燈熄,布幕垂落,觀眾也許各自回了生活,或是有些入戲的仍然在回味。
就算那些行徑能證明我曾被波及,能還原某種受害位置,我也沒有興趣再被拉上台去對照。那段時間已經過了,我好不容易才從光線底下離開,不想再回去表演驚慌。那不是我參與的故事。
剩下的,大部分,那些像是論文的玩笑話,與一點點誰也不願再追問的灰燼。它看起來像是一則新聞,有頭有尾,有評語,也有預設立場。我翻閱著那些段落,像是在閱讀某齣根本沒看過的劇本,偶爾被提及的名字勾著我,但情緒始終提不起來。那是別人的戲,不是我發起,不是我介入,也不是我旁觀的當下,只是在某些片段裡,曾經被借用過我的影子。這樣的事太常發生了,像某種慣用的鏡頭語言,把遠方的臉裁切進去,好讓敘事更有說服力。
但那時的我,早就下台了。
逃離,我預想過優雅離場,或是練習高調退席,但我最後卻是狼狽而冷靜地離開,一種心有餘悸的抽身方式。從擁擠、吵雜、無止盡詮釋的環境裡退回生活,讓自己不要再成為任何投射的載體。我甚至沒有站在舞台邊猶豫過。我沒有站在邊緣猶豫過。那時我早就決定,不再回頭。
知道劇本開始崩壞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在想著怎麼讓自己徹底不再入鏡。我不想再次被扭曲、不想再被任意貼標籤,更不想被投射成某種怪物的原型。那段時間裡,我訓練自己不去聽、不去問、不去接。就像是在一場持續不斷的燈光測試中,默默關掉自己身上的開關。
所以當有人遞給我那份結果時,我只覺得,哦,原來這場鬧劇還有句點。我沒有感覺,也沒有疑問,只是確認自己確實沒有被叫回場上,那就好。
我驚喜地撿到一則沒人轉發的外電消息。
仔細一看才發現已經是三天前的新聞,它像某種時間縫隙裡滑落的小道具,原本不打算被任何人拾起,但偏偏還是落到我手裡。
一開始其實並沒有很想點開,老實說這也不算什麼驚人消息,早有人流傳,上週也聽人說過。可能是那幾天的秩序裡,不適合任何插曲,但最後還是打開了,像是儀式,也像是一種拖延,一種對於消息總會來臨的被動接受。說是驚喜,其實也談不上多高興。我只是對這則資訊的無人關注感到訝異,像在一間已撤場的展覽館裡,發現有件標本還亮著燈。裡頭的內容也並不尖銳,不會讓人瞬間翻轉立場,也不構成什麼警報。它只是在那裡,擺明它存在過,只是我晚到了。可它不吵鬧,不催促,只等著被誰瞄一眼,就算使命完成。
我總是這樣,在某些狀況裡被時序排除,當大家經歷過、喧嘩過、定義過,我才遲一步接收。但那種遲來的資訊,反而讓我多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不需要立即表態,不需要即刻決定立場。我只是像一個不在場的見證者,被動通知了一頁紀錄。它沒有讓我再次靠近現場,只是再次提醒我:那場戲,真有發生過。也許我其實不討厭這種延遲。至少它讓我可以用自己的節奏決定什麼要看、什麼不看。畢竟我已經從那個永遠在聚光燈下被期待反應的角色退下來了。只要不是被逼著即刻回應,就不算被拉回現場。
我只是把它讀完,像是完成一件該完成的小事,不加入討論,也不點讚、不轉發。沒有要再說什麼。有些消息的用途並不是提醒,而是確認自己真的已經離開那個場域。就像有時候會看到某個熟人的動態,一閃而過,連滑都不想停,卻會因為那一秒的畫面,忽然意識到,啊,我早就不是那裡的人了。
雖然我曾經親眼看過,陪著演出過。
水淹過來的時候,已經錯失逃跑的時機,好難過,但是當城市的人收到黃色土石流警報,又讓我一度鬆懈著,還離得遠,沒事的。
只是到了那刻,才發現原本就有的裂縫終於裝不下那麼多水。難過是有的,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下沉,更多的,是某種被證實的無力感,像是早就猜得到會這樣,真的發生時反而沒多餘情緒了。
黃色的、預設的、機制裡跑出來的警告訊息,跟在真實災難後面出現。像是一個失速的信使,等到局勢都收不了場了才趕到,站在原地播報著一個人人早已知曉的結果。政府的預設提醒,還客氣得很,像在說可能會有事,但現在應該還好。那種語氣跟我內心某部分一致,不疾不徐地安慰著,別急,還不到那個時候。於是我也就信了。不是信政府,是信自己有能力撐住一點風聲、一點閃爍的訊號,只要不太靠近就行,也許一直到泥水升起來,才知道那不是情緒可以轉化的濕。
有些提醒總是來得太慢,但也不是毫無意義,但卻很殘忍又殘酷。
所謂鬆懈,並非因為看輕,而是因為累了,不想再每一次都全副武裝。我沒有再逃,但我也沒有迎上去。那種局面像極了某些段落裡的自己,明知接下來會怎樣,卻不想再重複動作,只想看那一切自然流動,確認自己真的已經與它無關。
風雨只是一時,但在裡面,卻像過了好久好久。時間被濕氣拉長,每一分鐘都顯得遲鈍。籠罩在裡面的不高興,像是某種殘響,早該停了,卻還在為不存在的刺激點生氣。像是身體比理智晚了一步撤離,還在就地反應已經不需要反應的東西。
有時候會問自己:這麼困的局,是怎麼生成的?是誰叫我入場的?但問了也沒答案,只有更安靜的回音。困局有時根本不需拆解,只要退出就好。
明明我們都能像是觀察者,心平氣和看著那些驚人的故事,來龍去脈,高潮迭起,甚至結局都清楚得不得了,主角是誰也明明白白,還有字幕替他標上動機與語氣。自己像是別人,這有很難嗎?
我覺得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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