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攤位裡,關於慾望的對話
巷子裡的風又濕又悶,像是發霉的抹布黏在臉上。
我走進一間快要散掉的小吃攤,牆上貼著油汙斑駁的價目表,閃著黏膩的光。
幾隻蒼蠅在昏黃的燈下打轉,像是在守靈。
我點了一碗滷肉飯和一盤燙青菜。
當老闆把飯端到我面前,我盯著他那雙粗糙的手,忽然開口問:
「老闆,你說,人為什麼會想要東西?
又為什麼會討厭東西?」
老闆愣了一下,皺起眉頭:
「那還用說?慾望吧。除了慾望還能是什麼。」
「對,慾望。」
我點點頭,用湯匙輕敲著碗邊。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
慾望其實就是把心裡那個空洞,
拿外面的東西來貼補。
怕輸,就想贏;
怕窮,就拼命賺;
怕孤單,就死死抓著別人不放。
可抓到手都流血了,
心裡還是覺得空,
因為那個洞根本不是外面的東西能填滿的。」
我挖了一口飯,飯又硬又冷,帶著一股鐵鏽味。
「還有啊,討厭也一樣。
人最看不順眼的東西,
往往就是自己最怕承認的影子。
看不起軟弱,
是因為自己也怕軟弱;
痛恨虛榮,
是因為覺得自己不值得被誇。
討厭,就像一面盾牌,
好讓我們以為自己乾淨。」
老闆臉沉了下來,開口頂嘴:
「可是如果人沒慾望,還能活嗎?
你要不吃不喝,不追夢,還叫人嗎?」
我慢慢看著他,淡淡說:
「吃喝當然需要。
但那種永遠想要更多更多的渴望,
最後會反過來吞掉人,
那才是毒。」
老闆還是不甘心,手裡的抹布都快被他擰斷了:
「可大家都不拚了,這社會不就垮了?
那才是真的完蛋吧?」
我乾笑一聲:
「老闆,你覺得現在不亂嗎?
殺人、放火、自殺、假愛、騙局,
街上到處都是,
那不就是慾望撐起來的怪物嗎?」
老闆搖了搖頭:
「可那種人,不就是什麼都不想要,才會變瘋子吧?」
「不。
是因為想要得太多,
卻得不到,
最後撐不住才炸開的。」
我深吸一口氣,把話繼續說下去:
「想想看,
小孩從小就被逼著拿成績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考不好就被貼上廢物的標籤,
只好去踩別人,
踩不動,就只能把那些失敗吞進肚子裡,
讓爛掉的自尊在裡面發酵。
好不容易考上大學,
又得考證照,找工作,
被丟進公司當奴隸,
一天到晚被榨乾心力和時間,
賺著快發霉的薪水,
還要假裝自己過得不錯。
上司喝著你的血當酒,
同事像狗一樣搶骨頭,
你不搶,就被趕走,
連公司馬桶都活得比人自由。
回到家,
孩子伸手要錢,
老婆伸手要錢,
父母伸手要錢,
銀行也來要錢,
最後把骨頭都掏給別人煮湯,
還要笑著說『沒關係』。
那些被壓抑下去的東西,
就變成一灘黑水,
從心流進腦裡,
再流到下半身。
有人靠花錢發洩,
有人靠性愛發洩,
有人找援交,
有人偷拍,
有人變成痴漢,
有人變成強姦犯,
有人乾脆拿刀去砍人,
看著血濺得滿牆才覺得自己還有存在感。
有人靠權力折磨別人,
就像當神一樣指揮別人的恐懼;
有人把家人當沙包,
只是想把受過的恨原封不動甩出去。
學校裡,
小孩學會踩著更弱的人去證明自己;
網路上,
越好看的照片裡的人,
心就越空,
連愛都要標上價格,
連夢想都得先看能不能賺錢。
監獄裡,
有人為了搶個位置,就能把人活活打成爛泥;
醫院裡,
有人插著管還不敢死,
因為死就算輸。
街上,
有人半夜被拖進黑巷,
連叫都叫不出來,
第二天只剩一灘血,
連警察都懶得查。
這座城市就像一具腐爛的屍體,
大樓是它的骨頭,
馬路是它的血管,
網路是它的神經,
每一吋都長滿寄生蟲,
咬別人,也咬自己,
咬到靈魂都變成渣。
而我呢?
說真的,
有時候我也想殺,
想掐死那些看不起我的人,
想把他們的臉踩碎,
看著血濺出來,
然後笑,
笑得像神一樣。
……只是,還輪不到我而已。」
老闆聽得臉色發青,手指還在發抖。
「所以啊,」我繼續說,
「如果有一天,
所有人都誠實面對自己破掉的地方,
不再逃避,
也不再想用別人來填補,
甚至想起來
自己本來就完整,
那時候,
工廠會停,
錢會變成廢紙,
法律失去意義,
街燈一盞盞滅掉也沒人去換,
馬路長滿雜草,
公園變成森林,
人還活著,
可什麼都不想爭,
什麼都不想追,
沒有恐懼,
沒有夢想,
沒有執著,
那時候,
人類幾千萬年累積起來的社會,會就此徹底崩壞,永遠回不去了,
就算上帝還張著眼,
也只能轉過身去,
因為已經沒有人值得被拯救。」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放下筷子,
起身就想走。
結果身後傳來老闆的喊聲:
「欸!欸你,還沒付錢啦!」
我愣住,回過頭,
不好意思地笑笑:
「啊哈哈,想得太深入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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