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n the Man，藍眼靈魂天王

我的瘋樂記來到了老范 Van Morrison，這個在 The Band 解散演唱會「最後華爾滋」（The Last Waltz）上被 Robbie Robertson 讚嘆為 "Van the Man" 的當代流行音樂大師，畢生作品極其浩瀚，我花了 80 天總共認真聽完 63 張唱片， 徹徹底底把他完全攻略。老范除了嫻熟靈魂樂、藍調和 R&B 之外，爵士樂、搖滾樂、民謠、鄉村音樂、福音音樂、愛爾蘭民謠和傳統音樂、大樂隊、skiffle、新世紀音樂、古典音樂，甚至純器樂和人聲演出，都常見交織於他的各式作品中，且韻味自然毫無違和，底子之深之厚可見一斑。

他的歌詞亦令人自嘆弗如，寫情寫景可以秀逸如詩人葉慈、華茲華斯，也有淨化靈魂之效的宗教啟示諭，瀟灑的垮派豪氣屢見不鮮，更不乏招牌作風——直言批判社會現實與功利主義的倨傲。譬如前幾年 COVID 瘟疫斲傷全球之時，老范反對各種擾民的防疫措施頻頻顧人怨，但他依然在自己歌曲中竭力痛陳。先無論對錯，這位怪老子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性格也是音樂圈一絕。詞、曲、編曲、器樂演奏（他擅長吉他、鋼琴、薩克斯風）無所不能，實在叫我聽得這近三個月來身心靈大開。

老范出道至今洽滿六十年，一甲子的光陰創作無數，約莫從 2017 年開始有計劃地公開大量未發表作品，而不是讓它們長期塵封，至目前為止已經推出好幾張專輯的量，難以想像檔案庫中到底還蘊藏著多少寶藏。他說：「這就是我做的事，就像 Robbie Robertson 對我說的：『這就像呼吸一樣。』」聽起來有點像是狄倫伯的 Bootleg Series 或是老楊的 Archives，所以這些年他的唱片越發越多，且之後絕對不只，而我肯定會繼續聽下去...

正式專輯

• Them - The Angry Young Them (1965)：老范組建並參與英國樂團 Them 的頭兩張專輯，尤其是這張處女作中的〈Gloria〉更是搖滾樂史上曠世名曲，也連帶讓 Patti Smith 在她出道剛滿五十週年的名作《Horses》中的翻唱俱成為不朽經典。

• Them - Them Again (1966)

• Blowin' Your Mind! (1967)：老范單飛後的首張個人專輯中的首支單曲〈Brown Eyed Girl〉就讓他走紅，這首歌在許多西方人青春回憶中佔有重要地位——譬如前美國總統柯林頓——尤其那吉他前奏旋律一下就能讓人們秒回 good old days。

• Astral Weeks (1968)：當時銷售普普，卻被後世公認為老范最經典的美麗詩篇。

• Moondance (1970)：這是我最愛的老范專輯，幾乎所有歌曲都耐聽，其中〈Into the Mystic〉也是我的最愛。我對老范的興趣起始於 2006 年電影《愛是唯一》（Once）中主角 Glen Hansard 翻唱這首歌，從這部電影，到這首歌，到這張專輯，最後到老范及其所有作品，這裡有我的初心。

• His Band and the Street Choir (1970)

• Tupelo Honey (1971)

• Saint Dominic's Preview (1972)：百聽不厭的標題曲，我都覺得已經不只是好聽而已了，它根本就是必須永流傳的偉大經典。從家鄉貝爾法斯特寫到時居的美國、人們對於衝突的喟嘆與和平的嚮往、物質的豐沛換不來心靈的平靜... 這歌具有洗滌靈魂的療癒之效。

• Hard Nose the Highway (1973)

• Veedon Fleece (1974)

• A Period of Transition (1977)

• Wavelength (1978)

• Into the Music (1979)：大概從這張開始，老范徹底走上心靈路線，凱爾特靈魂、愛爾蘭民謠、福音、新世紀音樂成為重點，一遍遍不厭其煩圍繞著回歸本質、超越世俗等主題，正如名曲〈And the Healing Has Begun〉的闡述。

• Common One (1980)

• Beautiful Vision (1982)：我很喜歡主打歌〈Cleaning Windows〉，有指彈大神 Mark Knopfler 的跨刀，使得老范日後也投桃報李去 Mark 的專輯中助陣。這首歌寫他年少時幫人擦玻璃賺錢的懷舊之歌，歌裡還提到他愛聽老藍調與閱讀禪學，以及垮派大作家凱魯亞克的《在路上》與《達摩流浪者》，這也都是我愛書。這兩本名著最近都重新出版，我的《在路上》是何穎怡翻譯的版本，《達摩流浪者》則是同譯者的舊版。

• Inarticulate Speech of the Heart (1983)

• A Sense of Wonder (1984/12)

• No Guru, No Method, No Teacher (1986)

• Poetic Champions Compose (1987)

• Irish Heartbeat (1988)：與愛爾蘭民謠樂團 The Chieftains 合作，風笛（Uilleann pipes）天籟處處飄，濃濃凱爾特風情，舒服的不得了！

• Avalon Sunset (1989)

• Enlightenment (1990/10)

• Cuchulainn (1991)：很特別的純人聲朗誦專輯，老范講述愛爾蘭神話中的英雄古哈嵐（Cuchulainn）成長過程與敵國女王爭奪神牛最後光榮戰死的傳奇史詩，搭配其他聲優與音效，沒有音樂部分。當時只推出卡帶，現在串流上都沒有，還好 YouTube 有，再去爬內容文本來看，但仍對異國古傳說很陌生，為此特地去借書來讀，總算稍微認識了一點古愛爾蘭、阿爾斯特（Ulster）與凱爾特神話。

• Hymns to the Silence (1991)：心靈大師路線的終章，總算！

• Too Long in Exile (1993)：回歸靈魂、藍調、爵士本行。

• Days Like This (1995)：吉他手 Foggy Lyttle 首度參與。

• How Long Has This Been Going On (1995)

• Tell Me Something: The Songs of Mose Allison (1996)：和上一張同為純爵士，這張全翻唱爵士鋼琴手 Mose Allison 的曲子。

• The Healing Game (1997)

• Back on Top (1999)

• You Win Again (2000)：和搖滾樂祖師爺 Jerry Lee Lewis 的妹妹 Linda Gail Lewis 合作翻唱許多鄉村樂與搖滾山歌經典曲目。

• Down the Road (2002)

• What's Wrong with This Picture? (2003)

• Magic Time (2005)：獻給 Foggy Lyttle 的專輯，他在錄完這張專輯後沒多久就過世了。他的吉他風格很適合老范音樂，美麗而溫柔，聽一曲〈Celtic New Year〉就知道。

• Pay the Devil (2006)：十足鄉村樂專輯。

• Keep It Simple (2008)

• Born to Sing: No Plan B (2012)

• Duets: Re-working the Catalogue (2015)：與他人合唱重新演繹自己老歌。

• Keep Me Singing (2016)

• Roll with the Punches (2017/9)：當中有再度翻唱 Sam Cooke 的經典歌曲〈Bring It On Home To Me〉。對，再度，他不是第一次在唱片中唱這首歌了（1974 年的現場專輯《It's Too Late to Stop Now》中就有），可見他有多愛。但四十幾年後這個版本找來了 Jeff Beck 彈吉他，這才是璀璨的光芒！聽著 Jeff 指尖下綿柔的藍調 solo 琴聲，老范自己都凍袂條，叫他再多彈一段！我自己更是第一次聽就醉了！如今 Jeff Beck 也已不在人世，不禁想像如果他的吉他和 Sam Cooke 的歌聲能同場出現的畫面，會有多麽銷魂…

• Versatile (2017/12)：個人覺這張老時代 swing 感很適合當餐廳背景音樂。

• You're Driving Me Crazy (2018)：與爵士鍵琴暨號角手 Joey DeFrancesco 的合作，採爵士風格翻玩不同領域的經典曲目與自己舊作。

• The Prophet Speaks (2018)：和上一張相同路線。

• Three Chords & the Truth (2019)

• Latest Record Project, Volume 1 (2021)：罵人罵疫苗罵防疫，火力全開。

• What's It Gonna Take? (2022)：比上一張火力更兇！

• Moving On Skiffle (2023)：前兩張逆風罵太兇惹來一身腥，這張繼 2000 年的《The Skiffle Sessions》後重回 skiffle 懷抱，顯然他罵累了，疫情緩和後也該讓自己放輕鬆點。

• Beyond Words: Instrumental (2023)

• Accentuate the Positive (2023)

• New Arrangements and Duets (2024)：老范很愛翻唱老歌，連自己從前的歌也常常重新改編，這張就全是此類作品大集結。但其實絕對不只這些，譬如《Versatile》專輯中就翻唱了三首，當中只有〈Only a Dream〉出現在這裡，由此可見。

• Remembering Now (2025)：2001 年電影《貝爾法斯特》的開場曲〈Down to Joy〉總算在此被正式收錄，這是老范近年我的鍾愛曲。這張今年新專輯重回他招牌風格，融合靈魂、藍調、民謠、搖滾、爵士、鄉村的靈性曲風，繞了一大圈後終於回家。

現場

• It's Too Late to Stop Now (1974)：老范在 1973 年率領 "Caledonia Soul Orchestra" 巡迴歐美三個月，然後在隔年推出這張專輯，18 首歌超過一個半小時，迷人的要死。其實七〇年代早期還沒有幾個搖滾演唱會上會有弦樂手，老范就是先驅之一。Caledonia Soul Orchestra 的弦樂四重奏呈現的音樂味道不像古典樂，也不像美國鄉村提琴，卻有濃郁的愛爾蘭、凱爾特風情。小號與薩克斯風則是爵士氣息的主角，貝斯與鋼琴也都很美麗，而吉他手 John Platania 的音色更常常讓我想到 Robbie Robertson（他們都欣賞彼此，交互跨刀助陣過）。再加上老范自己的歌聲也處於顛峰，還有現場觀眾的忘情嘶吼，讓他堅持事後不去錄音室疊錄音軌，團員說這就是他最強的地方：堅持現場原汁原味呈現。能量強大、動靜得宜，這是如果能穿越時空的話，我絕對願意買票去聽的一場演唱會。

• Live at the Grand Opera House Belfast (1984/2)

• A Night in San Francisco (1994)

• The Skiffle Sessions – Live in Belfast 1998 (2000)：和 skiffle 之王 Lonnie Donegan 與爵士人 Chris Barber 合作，大玩這種在五〇年代英國大受年輕人歡迎的綜合美式搖滾山歌、節奏藍調、民謠爵士的早期流行音樂，又稱英國山地搖滾。John Lennon 年少時就是玩 skiffle 而成長茁壯，身為同輩人的老范絕對也深受影響。他就這樣時不時回歸音樂原鄉，給足曾經瞻仰的音樂英雄們光輝榮耀。

• Astral Weeks Live at the Hollywood Bowl (2009)：1968 年奠定老范傳奇地位的《Astral Weeks》，推出當時未獲唱片公司認真宣傳，遑論巡迴表演，終於在四十年後如願以償，在洛杉磯演出全套曲目，這張就是其錄音。

• It's Too Late to Stop Now Volumes II, III & IV (2016)：顧名思義，1973 年經典實況的續集，用 45 首歌徹底捕捉當時精華。這四集總共超過五小時的現場錄音，整套曲目都相當好聽，半世紀過去難怪咸認為 live 唱片經典。

選輯

• The Best of Van Morrison (1990/3)

• The Philosopher's Stone (1998)：1969～1988 年的遺珠（outtake）合集，總共雙 CD 共 30 首歌，其中 25 首初次出現。非常好聽，尤其是 CD1。我特別想說的是，有三首歌本來要被收錄進去最終卻仍遭置換掉：〈John Brown's Body〉、〈I'm Ready〉與〈When I Deliver〉，前兩首後來仍出現在其他單曲的 B 面，只有最後一首從來未曾在任何老范官方唱片中出現過，可說是遺珠中的遺珠。幸好 YouTube 上仍有，特別提是因為這首歌把放克和節奏藍調攪在一起，火光沖天呀，讚爆了！ 不懂這麼屌的歌為何會被老范一再鄙棄！

• The Essential Van Morrison (2015/8)

• The Complete Them 1964–1967 (2015/12)

• The Authorized Bang Collection (2017/4)：老范從 Them 單飛後選擇和曾經合作過的美國製作人 Bert Berns 所成立的 Bang Records 簽約，但 Bert 突於 1967 年驟逝後他的遺孀百般阻撓老范錄音與登台，他好不容易說服華納唱片買斷合約，只是當中有一條款要求他在一年內向前東家提交 36 首原創歌曲。無奈之餘他利用一次錄音機會，拿把走音的吉他錄製了這批歌曲，但女老闆嫌歌詞內容胡言亂語而不予出版。這些敷衍了事的創作一直要到這張合輯才正式發行，一聽便知確實惡整，復仇意味濃厚。

其他

• No Prima Donna: The Song of Van Morrison (1994)：陣容精彩的致敬專輯，老范親自參與挑選歌曲和翻唱者的過程，這種行為超少見於一張致敬專輯中，是有多狂...

單曲

Blue and Green：收錄在一張 2005 年為卡崔娜颶風災民募資的合輯《Hurricane Relief: Come Together Now》中，有拉丁藍調的感覺，電吉他 solo 十分好聽，演奏者是 Foggy Lyttle，就是《Magic Time》的吉他手。

之前聽 Tom Waits 時有聽到他和 Keith Richards 合唱的老民謠〈Shenandoah〉，現在也聽到老范與 The Chieftains 的版本，一整個美不勝收啊！

與時年 77 的節奏藍調美聲前輩 Bobby "Blue" Bland 合唱〈Tupelo Honey〉：

今年金馬影展終於恢復了「音樂啟示錄」單元，我超開心連看數片，當中就有三片和 Van Morrison 有間接關聯。首先是《瑪莉安菲絲佛：破碎重生》，並不是說電影或是 Marianne Faithfull 曾經跟老范合作過，而是她在 1994 年的老范致敬專輯《No Prima Donna》中有獻唱〈Madame George〉，這是《Astral Weeks》中非常雋永感人的一首歌，何穎怡寫過一篇介紹文，非常值得一看。

《傑夫巴克利：曲終未散》：Jeff Buckley 在 1994 年一炮而紅的《Grace》推出前就已在 1993 年發行了出道 EP《Live at Sin-é》，當中四首歌即包含唱了十分鐘的同樣來自《Astral Weeks》的〈The Way Young Lovers Do〉，明顯感覺得出來他神經質唱腔與碎嘴唱法（scatting）傳承自老范。事實上 Jeff Buckley 經常提到老范是他的靈感來源，而且《Astral Weeks》亦是他人生中的重要作品之一，《Grace》的靈魂詩意更深具前輩風範。

《史普林斯汀：走出虛無》：我在爬維基百科老范條目時多次看到 Bruce Springsteen 深受老范影響，甚至直指 Boss 更像是他的崇拜者。其實 Boss 早年作品裡的敘事性、藍領情感，以及對美國鄉土／工人階級生活的描寫，確實與老范音樂裡抒情詩意的風格，在精神與情感表達上有相似之處，我覺得名曲〈New York City Serenade〉就有那種味道：即興鋼琴、綿長篇幅、流動詩意、跌宕情緒... 美矣！

聆聽 Van Morrison 這段期間深感對他的故鄉北愛爾蘭與貝爾法斯特認識不足，索性找書來看。我是一直愛聽老范、U2；也讀過《尤利西斯》、《都柏林人》，看過電影《貝爾法斯特》、《伊尼舍林的女妖》。曾藉由這些作品去片斷拼湊愛爾蘭的模樣，卻仍對他歌裡那些地名、風景、神話、歷史以及悠遠漂泊的情懷，纏繞在心裡許久，不如把握機會一次解決。結果音樂之旅雖已抵達終點，卻開啟我紙上的愛爾蘭想像。那些字裡行間的萬千煙雲，從歌詞幻換成文學，於是我的十一月，很愛爾蘭。

讀了哪些書籍之後再聊，我想先以一首歌做為音樂文總結，那就是老范致敬專輯《No Prima Donna》的開場曲，由愛爾蘭女歌手 Sinéad O’Connor 獻唱的〈You Make Me Feel So Free〉。原曲收錄於 1979 年的傑作《Into the Music》中，但 Sinéad 把四拍靈魂唱成十足五〇年代的三拍嘟哇風情，她天使般的歌聲秀麗又銷魂，聽著這位都柏林女人唱著貝爾法斯特男人寫的歌，不來喝杯愛爾蘭威士忌怎麼能夠！IRA（愛爾蘭共和軍）在 2005 年正式放下武器，今天南北愛爾蘭實現了和平共處，Sinéad 卻已上天，此刻聽來更是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