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资本到意识:权力的物质化与技术再生产逻辑

穆伈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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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权力即生产资料”为核心论点,重新审视经典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边界。文中指出,当代社会的生产资料不再局限于物质层面,而转化为制度、信息与技术形式的权力结构。资本被揭示为权力的物化形态,技术则成为权力的再生产机制。随着算法治理与脑机接口的发展,统治从外部规训转向内部接管,自由意志面临终极危机。本文提出未来的阶级斗争将演化为“意识的夺回战”——即重新定义技术、权力与主体性的关系。

一、引言:生产资料的转义

在《资本论》的范畴体系中,生产资料被界定为土地、机器、工厂等物质条件。
但在信息社会与治理型资本主义时代,真正稀缺的生产资料已从物质转向“权力”——即定义合法性、制定规则与掌控暴力机器的能力。

权力不仅决定资源的分配,更决定何谓资源、何谓生产、何谓价值
当代社会的核心生产过程,早已不是商品制造,而是合法性与秩序的制造
因此,“权力”取代“资本”,成为最核心、最昂贵、最具继承性的生产资料


二、从经典马克思主义到“权力生产论”

1. 物质决定论的内爆

在经典马克思主义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而当权力被视为生产资料,上层建筑下沉为生产基础,历史唯物主义内部发生一次逻辑反转:

社会变革的驱动力,不再是技术进步,而是权力分配结构的重构。

这意味着:

  • “权力斗争”不再是上层建筑现象,而是一种生产过程;

  • “政治革命”不再是政治形态之变,而是生产方式之异化。

2. 国家作为最大生产企业

国家的职能已从管理经济转变为直接生产社会现实
其产物包括秩序、信仰、身份、合法性。
行政系统、司法体系与宣传机构构成了“权力工厂”,其中工人是官僚,机器是法规,燃料是信任。

这意味着“政治经济学批判”应升级为权力经济学批判
社会再生产首先是权力的再生产

3. 阶级结构的重组

传统阶级关系以生产资料占有为标准;
但在权力化生产中,新的划分维度出现了:

  • 官僚阶级:垄断治理逻辑与审批权;

  • 算法阶级:控制平台、数据与社会流通机制;

  • 资本阶级:利用权力合法性延续统治;

  • 公民与劳动阶级:被排除于权力生产链之外。

劳动的异化被替换为治理的异化:人不再被机器剥削,而被系统定义。


三、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结构闭环

1. 与葛兰西的精神生产对接

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揭示了“统治的自愿性”。
若权力是生产资料,则霸权体系即“意识形态生产资料的私有化”。
“有机知识分子”的功能,就是为权力生产信念与情感认同,成为符号工人

2. 阿尔都塞的再生产机制重释

阿尔都塞提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ISA)再生产主体。
在权力生产论中,ISA本身成为生产结构的一部分——不是外部装置,而是权力的核心生产线
教育、媒体、宗教、科技等体系共同生产“顺从的主体”,并将其包装为“自由个体”。

3. 与福柯的结构耦合

福柯揭示“权力生产现实”,而非仅压迫。
当权力被视为生产资料,这一观点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实现深度耦合:

权力不再是社会的上层反应,而是现实的生成语法,是生产关系的操作系统(OS)。

于是,“政治经济学”与“生命政治学”汇流,社会的基本问题从“谁生产”转向“谁定义何为生产”。


四、技术中立的幻觉与权力俘获机制

技术从未带来自由,它只是一种中立的潜能。
然而一旦嵌入既有权力结构,技术便被俘获并扭曲,成为旧秩序的延命装置。

算法原本是效率工具,却在垄断条件下成为“数字暴力”;
平台原本是中介,却演化为“新型国家”;
AI原本是知识民主化工具,却可能成为“认知集中化的终极武器”。

在这一意义上,技术不是权力的替代,而是权力的放大器。

技术中立,但权力从不中立。
谁掌控算法的定义权,谁就垄断了社会现实的可能空间。


五、意外的理论收获:权力生产论的三重变奏

  1. 理论自洽性修复
    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断裂得以弥合,形成“权力能量场”模型。
    历史唯物主义进化为历史权力主义——现实由权力流的分布所决定。

  2. AI时代的兼容性
    当算法成为社会秩序的中枢,权力通过代码实现自动化。
    于是出现了新公式:

    资本 × 技术 = 自动化权力。
    这正是“数字封建制”的技术基座。

  3. 革命目标的重定义
    过去的革命是“生产资料公有制”;
    未来的革命,是“权力分布去中心化”:

    • 法律的可共治;

    • 算法的可审计;

    • 叙事的多中心化。
      这将使社会主义从经济体制演化为一种开放的权力协议(Power as Open Protocol)


六、核心洞察(认知卡摘要)

权力不是生产资料的守护者,而是生产资料本身;资本是权力的冷却与继承形态。
垄断权力即垄断社会的价值定义机制。
技术中立,但权力会俘获技术,使其成为延续支配的无形结构。
当权力与资本完全融合,社会进入后现代封建状态:资本是土地,算法是主权,人被降格为可计算的农奴。


七、结语:从经济批判到权力批判

马克思揭示了物质剥削的机制;福柯揭示了权力运作的微观逻辑。
而当两者相交,我们看到的是:

现代社会的剥削形式在消失,但剥削的结果在稳定存在。

“权力即生产资料”不是概念修辞,而是一种结构透镜。
它让我们理解:
谁控制了权力的生产机制,谁就定义了现实本身。


附录一:资本是权力的特殊形态

在历史演化中,资本并非独立自足的力量,而是权力的经济化与物化形态
它是一种能够在市场与制度之间自由转换的能量形式,是权力以货币、股份与资源配置方式被编码后的延伸体

资本的本质,是权力的冷却形态(frozen power)
它将社会权力关系储存为金融结构,并通过制度保证其继承与增殖。
因此,资本的核心特征并非逐利,而是稳定性与可继承性

从历史上看,资本主义的出现标志着权力的外包化:

  • 封建权力以土地为媒介;

  • 商业权力以货币为媒介;

  • 工业权力以机器为媒介;

  • 数字权力则以算法为媒介。

每一次媒介转换,都是权力形式的更新。
资本在这一过程中表现为权力的中介机制——
它将统治关系隐藏于“市场逻辑”之中,使权力的行使看似自然化、非政治化。

换言之,资本并不是与权力并列的要素,而是权力在经济领域的隐形语法

权力通过资本实现物化,资本通过权力获得合法性。
两者构成了现代社会的“统治双螺旋”。


附录二:权力可被视为赖以为生的土地

若将社会视为生命体,权力就是它的生存生态系统。
它并非抽象的命令机制,而是一种生存条件的土壤——
所有主体、资本与技术的成长都必须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在古典经济学中,土地是最原始的生产资料:
它承载生计、供给空间、定义边界。
而在当代社会,土地的功能被权力所接管:

  • 权力决定了谁能“耕种”(合法行动);

  • 决定了产出如何被计价(定义价值);

  • 决定了谁拥有安全与存续的权利。

因此,权力之于现代社会,就像土地之于自然经济。
人们不再为粮食而劳作,而是为合法性而生存;
不再耕地,而是在权力的坐标中“谋生”。

权力是现代性的土地。
它定义了可居之域,也限定了自由的疆界。

若没有对这片“土地”的再分配,任何经济正义都只能是表象。
而未来的政治任务,不再是征用物质土地,而是解构并重塑权力的地形——
让社会能重新在去中心化的地貌上生长。


附录三:技术作为权力的再生产机制

在现代社会中,技术表面上是“中立”的工具,但实际上是权力结构的再生产机制。
所谓“技术中立”是一种意识形态叙事——它遮蔽了技术的社会起源与权力归属。每一次技术革命,表面上都解放了生产力,实质上也重构了统治的结构。

  1. 技术即制度的延伸
    技术不是孤立的发明,而是制度化权力的物质化形态。蒸汽机时代巩固了工厂制度;信息时代强化了监控与算法治理。每一项技术创新,最终都被吸收进权力体系的逻辑中,成为控制与分配的工具。

  2. 权力俘获技术的三阶段循环

    • 开放期(发明—去中心化):技术创新带来暂时的结构缝隙,出现新的自由空间。

    • 整合期(资本吸纳—规则制定):资本与权力迅速介入,建立标准、专利与监管框架。

    • 封闭期(算法秩序—监控体制):技术成为结构性控制装置,反过来维系权力垄断。

  3. 技术理性与统治理性的融合
    当效率、优化、数据化成为唯一合法性标准时,技术理性便与统治理性合体,形成一种“算法—权力复合体”(Algorithmic Power Complex)。
    在此体制中,技术被赋予了“去人格化的暴力”功能:
    它以中立之名,行统治之实;以优化为表,行剥夺之效。

  4. 真正的技术解放:去中心化与权力反编码
    唯有当技术的控制逻辑被重新编码——当个体与社群能共同拥有算法、数据与决策权时——技术才有可能从权力的俘获中解放出来。
    这意味着,未来的解放不再是“夺取生产资料”,而是重新定义技术与权力的关系

    • 谁有权定义算法?

    • 谁拥有数据?

    • 谁决定技术的社会用途?

  5. 脑机接口与自由意志的终极危机

    脑机接口(Brain–Computer Interface, BCI)被许多人视为人类与机器的“最后融合”,但从权力结构角度看,它更可能成为终极的阶级固化机制

    1. 从外部规训到内部接管
      传统的统治依赖外部规训:教育、监控、审查。
      脑机接口则意味着直接在意识层面进行程序化控制
      当神经信号可以被捕捉、分析、修改,自由意志便从“假定的存在”变为“可编辑的参数”。
      个体不再拥有思想的边界——权力第一次能在人的思维中安家。

    2. 权力的终极形态:思维的私有化
      在这一阶段,权力不再以暴力或资本的形式存在,而是以“心智基础设施”的形态出现。
      谁掌握了神经接口的底层协议,谁就成为了“意识的地主”。
      自由意志的消亡,也意味着阶级斗争的消亡——不是因为矛盾被解决,而是因为主体性本身被删除

    3. 技术乌托邦的幻象与精神封建主义的回归
      未来的技术乌托邦,可能以“个性增强”“精神自由”为名,实则重建一种精神上的封建体制

      • 数据即领地

      • 算法即宗法

      • 意识即臣民
        人类将不再以劳动者与资本家的身份对立,而以“被连接者”与“连接主”划分新等级。

    4. 新自由意志的可能:拒绝完全连接
      真正的自由,不是被技术解放,而是拥有选择不被技术吞噬的权利。
      未来的革命将不再是夺取政权或生产资料,而是争取断开连接的权利
      这是“后阶级斗争时代”的新矛盾:

      在意识被代码化之后,人类的自救只能以“拒绝同化”为起点。

附录三核心结论:

技术的终极形态,是对意识的接管。
当脑机接口成为权力的物质基础,自由意志将不再是哲学问题,而是最后一场政治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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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伈翎你并非在活,而是在被定义。 思想主权早已被夺走,认知被殖民而不自知。 他人塑你之我,你便失我。 信与不信皆无妨,只问你是否开始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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