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ittle Prince| I beg of you…tame me

The Little Prince 小王子

如果說，這本書對世界殘酷的解剖，和對愛和意義的探尋是讓人同樣難忘的，也許很少有人能有同等程度的共鳴。畢竟，世人的目光都在玫瑰和狐狸之上，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其餘星球的故事。這也是一種必然。

如果人們能夠體驗到被愛的力量，那麼世界的其餘禁錮，都可以順理成章的被暫時擱置而下。

Grown ups love figures.

當人們逐漸喪失了感性，世界被物化為一個每樣事物都可以被度量的存在，比起光的顏色，聲音的溫度，埋入花中嗅到的餘香，在年齡、經驗、物質上加註數字，才能將其放在心上的完美坐標中加以衡量。數字的作用是相對性的直觀比較，而這背後的意義，除了滿足人的虛榮心和對確定性的依賴，卻並沒有其餘了。

在科學蓋過藝術，理智勝過情感，財富高於詩意，現實壓倒幻想的主旋律中，在邏輯、數據、因果主導的社會運轉結構下，世界已經向著無機製傾倒，向著「一切被物化與度量」一路狂奔，而卻無人質疑，無人抵抗。所有人都墮入了效率陷阱、短期主義和劣質多巴胺的愉悅和刺激下，後坐力在驅動著人們只能向前，後退即深淵。

為什麼世界是這樣的呢？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也許是因為縱容著貪婪，讓對富足的追求變得毫無止境，模糊變得不可忍受，標準化、工具化、產品化一切，包括人自己，才能抹殺誤解，隨著誤解的消除，效率的最大化得以實現。

但，我卻時常會想象一個向著反方向演化的世界。人不具備無限接近於神明的力量，只是謙遜的生存，依賴循環的草木、雨露，和自然與生物融為一體。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向內求索，外溢的只剩下對美的感悟和憐惜。想象和詩意染出別樣的顏色，一切不可預測，也無需度量和比較。

人類所喪失的可能性，或許太過巨大了。巨大到這個世界的終焉，並不會很難預測。

Authority is first and foremost based on reason.

I am drinking to forget that I am ashamed of drinking.

‘I own the stars’ - ‘But you are of no use to the stars.’

小王子的星球旅行宛如對人類暗面的投射。

這本書中沉重遠高於明亮，大抵是基於此。但對於人類無可救藥之處，如此抽離而簡化的敘述，反倒讓那些暗色，全然被稀釋，只剩下冰冷的玩味的好奇的，小王子的遠距離觀賞。

第一惡在於權威。

權力的邊界和可施性在於最純粹和簡單不過的一個點，是否合理，是否事出有因，是否不逾越人能力所及。所謂的權力不僅只適用於和權力最相關的社會統治，也包括管理、領導和親密關係。為何如此的「因」，往往會比真正施加的行動重要幾個量級。當合理性的基點被突破，「革命」也就隨之而來，他將其精妙的比喻為「你不能下令讓人們投海自盡」。但之所以有朝代的三百年更迭論，到底還是因為人的不趨同是如此鮮明，所有「合理」都是相對的，所有選擇都是動態的，世界像一個反復滑動的天平，永無靜止的那一刻。

第二惡在於麻痺。

人均是拖延且自我欺騙的，大腦會美化一切，從而讓世界變得可以忍受。自我麻痺有如一種自衛機制，自傷時啟動，讓痛感被全然屏蔽。而疼痛和愉悅是兩生的，人如果喪失了感受疼痛的能力，也會相應的丟失感受純粹快樂的能力。去接納羞恥，去自責，去清醒的直面自己不堪而醜陋的那一面，去慢慢的，體驗不可忍受性，但不要去忍受不可忍受，而只是感受它，只是讓那些痛覺在身體裡流竄，而不用去控制和思考，以及不需要行動。

你只是站在那裡感受疼痛，就已經足夠有力量和勇氣去接納自我和世界的關係了。什麼都不用做也沒有關係。在嘯風驚雷的雨夜，動物會乖巧的躲藏和休憩而無需自責少採果築巢了一日。人類又為何，偏要在風暴中夜航呢。

第三惡在於無用。

他不斷數著星星，將那些星辰納入囊中。而小王子卻無法理解，如果對自稱「擁有之物」沒有付出，沒有用處，那麼擁有的意義是什麼。

在這裡，作者已經幾不可聞的在向「愛」所過渡和鋪墊。擁有是多麼主觀的的一件事。所謂「有用」，並不是取實用主義的那層含義，更近似付出、價值感和責任，和愛的本質高度趨同。人的無止境索取，和對擁有更多事物的追求，似乎很容易墮入一個陷阱 —— 「一旦屬於我，就不再具有成本」。似乎一切付出，在是在獲得的那一刻所能輕易交換的。但恰恰相反的是，擁有並不是事物的對價交易，而是漫長的承諾。擁有這兩個字如果有時態，必定會是進行時，而且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進行時。

為了什麼而獲得。

人類終究要回到意義的原點，而和那裡無限近似的答案，或許就在於「被需要和依賴」。大概不會有比這更為人間上等的體驗了。

Tame means to establish ties.
To you, I am just a fox like a hundred thousand other foxes. But if you tame me, we shall need one another. 
If you tame me, my life will be full of sunshine. I shall recognise the sound of a step different from all others. The other steps send my hurrying under-ground. Yours will call me out of burrow like the sound of music.
You have hair the colour of gold. So it will be marvellous when you have tamed me! Wheat, which is also golden, will remind me of you. And I shall love the sound of the wind in the wheat.
‘I beg of you…tame me!’

‘What should I do?’
‘You must be very patient. First, you will sit down at a little distance from me. I shall watch you out of the corner of my eye and you will say nothing. Words are a source of misunderstandings. But every day, you can sit a little closer to me.’

If you come at four o’clock in the afternoon, I shall start feeling happy at three o’clock. As the time passes, I shall feel happier and happier. At four o’clock, I shall become agitated and start worrying; I shall discover the price of happiness. But if you come at just any time, I shall never know when I would prepare my heart to greet you.

What is essential is invisible to the eyes. 
For what you have tamed, you become responsible forever. 

人們會反復誦讀「馴養」這一章是必然的。

全文沒有一字「愛」，卻每個字都在喧囂著愛。

在如此凝練的敘事中，流暢、輕盈而溫暖的將「何為愛」「如何愛」「愛的體驗」「愛的意義」全部、全部的傾瀉而出。讓人如何不動容呢。

最是心痛的，或許還是那一句。「求求你，將我馴養吧。」

這因為被馴養的對象是那個至此擁有獨一無二的感情的人，他的世界將從那一刻為之改變。而那低微的渴求，是如此小心翼翼，卻又如此熱烈而無所畏懼。

如果是從成人的視角，要去同時闡釋玫瑰色的世界、悸動的體驗、理所當然的存在、和此生與共的全權負責，沒有一本書的長度，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他卻只用短短的一章，就如此輕鬆的做到了。

也因此，任何疊加的釋義都在他的文字面前變得蒼白。任何多餘的描繪，都顯得矯揉造作。我只得，將那單薄的紙頁前後反復翻起。

For everyone the stars are silent. Except from now on just for you…
You and only you will have stars that can laugh. 

你將是千千萬萬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在最末，終於抵達了意義的重構。讓前面未能說盡的話，和餘下的話語，都不再需要了。

最是喜歡作者在結尾宛如邀約的告示。

如果有一日在撒哈拉沙漠中，你見到了小王子，請馬上寫信給我。

讓我願意去相信，這一切的虛構都可以是真實的。

他始終在微笑的星空下等待，並且從未成為大人。

僅此，願我們都不必成為「大人」的模樣。

12 Jul, 2025